('“只是小伤, 不妨事, 刚才头鸾闹叫展翅,我不小心被它啄了一记, 姑姑不必着急,如今它已经被困在后院厩场里, 有禁军严加看守。”“昨夜突发大雨, 大风卷着海边沙尘落了它一身, 它爱干净, 勉强忍到今日,见到了地方即将进厩还没有清枝洗身,便大怒起来,不肯罢休。”那青年说着话,想是腿伤得太重, 疼得额角隐隐浸出汗珠, 吐了口气,才低声道:“姑姑, 那头鸾高傲凶悍, 身份又贵重, 禁军也不敢使力制住它, 我想,不如来多求一根清枝,为它擦洗干净,叫它顺心了事。”“这…”那掌事姑姑顿时露出为难之色,道:“容公子,不是我不愿给您,实在是咱们手里的清枝都是有定数,那每一枝都是从北荒带来的,本算的是去一趟伊水再回来的路程,尽是够的,但因着大王下令,咱们仪仗先去了伊水、又直接转道来这东海,这行程拉长,原本足足的清枝就不够了,阿蚌大人早吩咐了,所有用度都节俭些,每二十日定用一次清枝,若要提前动用,是要向她老人家亲自请示的。”那掌事姑姑往旁边客栈大门指了指,为难道:“刚才阿蚌大人就与青秋小姐进去了,青秋小姐身子不好,想是已经睡了,我们实在不好这时候去打扰,不如再忍一忍,等到明日早晨……”敖嘉元淡淡瞥过一眼,本并未放在心中。他往前走,在几人面前驻足,那几个北荒仆从见了他,忙向他问好:“见过龙王殿下。”敖嘉元注意到那美姿容的疤脸青年只看了他一眼,便自惭形秽般地低下了头,特地把跛腿往后收了收,给他让出道路。“去取两袋沐泡子来。”敖嘉元吩咐身边侍从,又对那掌事姑姑道:“我们东海皇室为驭兽洗鳞,多用这种东西,是生长在海底的一种海草碾粉和药草搓成丸子,清洗效果颇佳,不知你们的禽鸟也能否用,可以拿去试试。”“哎呦,殿下,怎好劳您关心这等小事。”掌事姑姑惊喜不已,忙福身道:“谢过殿下,谢过殿下,应是能用的,那头鸾鸟最体壮膘大,用洗鳞的粉也能行,先今夜糊弄过它一遭罢了,”旁边的青年并不做声,只默默随着一同又行礼——但他毕竟伤了腿,行礼极吃力,即使已竭力遮掩,也不免显出狼狈之态。敖嘉元远不算个善心人,但路见之事、也可顺手为之,看这青年粗布旧衣,恐怕也没有钱财和办法得来什么好药,若是只用低等奴仆能得的丹药,这条腿或是要废了。敖嘉元并不介意给北荒的人一些优待,淡淡对侍从道:“再随同取盒好伤药来。”闻声那青年身形微微一震,他没有抬头,只默不吭声像又要俯身行大礼。敖嘉元淡淡随口一言,也无意再与一个仆从说话,正要转身,身后突然传来帘子被掀起的动静,伴随着一道冷漠的声线:“不必管他,那是他自作自受,上赶着找这些苦头吃。”“……”敖嘉元要转身的脚步顿住,眼神倏然一变——她竟知道这个青年,口吻还如此熟悉。敖嘉元两道目光变利,猛地看向跛腿青年,见那青年全身一颤,仿佛突然背负万斤巨力,以致不堪承受。众北荒侍仆纷纷跪下恭称:“大王。”“…”敖嘉元身形滞停半响,缓缓转过身,低头拱手道:“姨母。”车辇窗帘被掀起,露出半张美丽凶戾的脸庞,敖嘉元看着她对自己微微点头,目光便转落在那青年身上,露出冷笑之色:“有些人,天生骨头轻,不愿意做刺史,就乐意做给驭兽欺负的奴才。”“…”青年紧紧咬着唇瓣,跪在地上,整个人竟隐隐显出倔犟执拗之态。不知为何,敖嘉元忽然觉得他无比碍眼。他甚至突然想,他的这位“姨母”、这位北荒大君何其冷酷无情,也许马上就会下令把这人拖出去斩杀了。窗帘被“砰”地关上,过了会儿,门帘被撑起来,车厢里先走出个艳丽魅惑的年轻女子,打扮妩媚妖艳、一身浓重魔气,神色却胆战心惊、小心翼翼,她轻手轻脚殷勤撑起帘子,过了片刻,强盛美丽的凤凰大君才从车厢中走出来,几步跳下车辇,径自往这边走来。敖嘉元袖手站在一旁,静等她下令杀了这个卑贱僭越的狂徒。但她没有。她负手走来,走到他身边,目光却垂落,居高临下垂睨那青年,懒懒道:“你还不后悔?”“……”敖嘉元指甲缓缓掐陷进掌心里。他看见那卑弱如蝼蚁的奴才低头咬牙,声音沙哑,像几乎带上可笑的哽咽泣腔:“不…宁…不悔。”“——”妖王没有发怒,她甚至看上去不是很生气,只是盯了青年一会儿。敖嘉元从她眼中看出一点怒火、一点百无聊赖、又同时渐渐升起的一点兴味。…相处这些时日,敖嘉元从没在她眼中看见过这样的情绪。“!”少年龙王心中像蓬地燃起一股火,瞬间烧烈。敖嘉元突然上前几步,开了口:“姨母,今夜汐落退潮,城外该有百姓赶海,母亲说您还没见过,命我陪您去看一看热闹。”少年冷淡克制的声音打断了大君带着兴味的凝视。这条垃圾霞光蛇这么不识抬举,软硬不吃——珠珠一度表现得非常不悦。但符玉知道,不悦归不悦,还是小鸟的身体更诚实,终究因为这小青年的倔犟升起更浓厚的兴趣。人总不会因为别人全心全意爱慕自己而太生气,尤其当她还拥有轻易裁决这条小蛇性命的权力。符玉看得出来,这条小蛇的确对珠珠一片痴心,为了博得她的青睐,甚至连性命都敢抛在脑后了。它都看出来,少女当然也看得出来。少女有一张美丽的、容易惹人追捧的脸庞,少女从小深知这一点,挖掉情根之后,她变得更冷酷而暴躁,所以她粗断就把大部分人对她的爱慕视为对她实力和相貌的垂涎。虽然也许事实并非这样,但她已经懒得去想那么多,如今她有一副太冷酷凶异的心肠,又多疑而倨傲,她轻蔑情爱、尤其是敌人的爱,比如飞镰王那等魔王,因为她认为她是凭借强权把人打服的,所以哪怕人家涕泗横流说爱她,她也当人家在虚与委蛇,没有任何怜惜,从始至终只把人家当俘虏和奴隶,兴致起来直接把人杀了都不会有一丝波动。但容宁这样柔弱善良的男子,越是柔弱无辜、越是纯善、越是执拗地表达对她的感情,就越显得纯粹干净。而对于这样她认为相对“纯洁干净”的爱意,虽然她也同样冷漠,但的确态度更好一些,也或许…是更恶劣玩味?珠珠盯着容宁,那眼神刚变得闪烁危险一点,就被少年清哑的声音打断。珠珠才回过神来。珠珠把目光从容宁身上移走,看着少年点点头:“行,一会儿去看看。”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