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及庄稼,那汉子的拘谨减了不少,道:“佃了三十亩地,带着两个儿子种,去年虽旱些,可是有水井,也算九成收成。攒了几两银子,这个月就要给老大娶媳妇。若是爷得空,还请爷们过去吃喜酒。”曹颙听了,唤来小厮,低声吩咐两句。随后,曹颙又问向着汉子问起,种的都是什么庄稼,其中苞谷种了几亩,每亩大概多少收成。这汉子见曹颙对农活有兴致,一一答了,还专程提了提,月初收割的几亩麦子,如今种了大白菜,到了秋里,除了自己的冬菜够了,还能拉两骡车进城卖了。少一时,就见小厮回来,手中捧了两匹布,一匹蓝色,一匹红色。曹颙亲手递给那汉子,道:“日子过得顺心就好,这青苞谷我收了,不过既然赶上老哥家办喜事,我也不好让老哥空手回去。这些两匹布,给新郎官、新娘子添衣裳用的。”汉子抱着布,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曹颙笑笑,吩咐那小厮腾筐。直到出了曹家庄子,那汉子还觉得不真切,低着头看了看手中的布,问送他出来的小厮道:“小哥儿,那是庄里的管事?”那小厮听了,带着几分得意,道:“什么管事,那是我们爷,庄子的主子,我们爷待人向来好,他老人家是伯爵,比相爷品级还高。”汉子听了,不由乍舌,道:“财主不是都穿绫罗绸缎么?怎么那位爷还穿着布衣裳?”“没见过世面吧,那是内造的细棉布,比缎子可值钱多了。”小厮回道:“也就是我们爷,其他人想穿也没地方淘换去……”没见识的不仅仅是山野汉子,还有向来自命不凡的孙珏。此刻,他正坐在曹家庄子的客厅里,手里拿了个帕子,擦拭额头上的汗。虽说平素从家中到衙门也骑马,可那不过是几里路,又都是青石板路;这出城来,就是几十里,又热又颠,他觉得自己骨头架子都要散了。若说他孙珏,心中最不愿的是什么,那就是向曹颙低头。可是时势所迫,不来不行,他也顾不得清高,只能放下架子来到曹家。昨日去银行质押贷款,原本好好的,但是对方瞧见他的地契是簇新的,就要延长审核期,从原本的三日放贷延长到七日。若是等到七日,黄花菜都凉了,还寻个银子有屁用。孙珏将地契拿回去,辗转反侧了一晚上,晓得自己只能求曹家。曹家不说别的,就说一个稻香村,九千两现银还是不成问题的。因此,他早早的要衙门里请了假,骑马往昌平来。曹颙带着家眷在这边住了几个月,孙珏还是头一回来,没想到临了还走差路,绕来绕去,到下晌才找到曹家庄子。当时曹颙还在田地边上,孙珏到了跟前,进了眼前这一大片菜地,听说是曹家种的,心里也不禁范嘀咕。莫不是曹家也是空架子,这连买菜的钱也不宽裕?加上看着曹颙穿着一身浅灰色的布袍子,孙珏越发没底。京城中,曹家已经是他的最后稻草。要是曹家也没有银子,那他明日拿什么给程梦显。连着两晚,他都睡不着,一闭上眼睛,就是庄亲王府的豪奴来逮人。等到彻底酒醒后,他就晓得自己亲笔写的那张字据是天大的祸根。要是程梦显为了推脱干系,将那个字据交到王府,那他孙珏这条小命就要去了半条。看着孙珏顶着一脑子汗过来,曹颙心中好奇,面上却是不露,将孙珏引到客厅坐了。孙珏不说来意,曹颙也不问,只是道:“大姐夫难得过来一遭,要不要先去见太太同二太太?”孙珏正满脑子官司,哪里有心思去应付两个老太太。他摆了摆手,道:“先别了,我今儿过来,是寻表弟的。”“哦?”曹颙撂下茶碗,看着孙珏,静待后话。孙珏脸色发青,眼圈发黑,眼里都是红血丝,看着疲惫到极致,就是坐在那里,也是晃晃悠悠,随时要支撑不住的模样。曹颙看在眼中,暗暗心惊,不知到底发生什么事儿,使得孙珏成了这番模样。孙珏的眼睛从曹颙的布衣上离开,眼角余光扫了眼客厅,却是简朴的很,不见金玉摆件。就算没有几分把握,但是逼到这个的步,也只能试试。孙珏“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表弟,我实是没法子,才求到表弟身上,还请表弟看在已故老太太的情分上,拉扯我一把。”这话说得真切,曹颙却是不受听。虽说孙家同曹家是表亲,但是论起来,这表舅家的表哥同堂姐夫熟亲熟近?孙珏抬出老太君来,可不是要曹颙顾念亲戚情分,不过是习惯在曹家人面前这般说,好提醒曹家子孙不要忘了,曹家的荣华富贵是孙太君带来的。曹颙心里冷哼一声,之前的同情减了几分,面上却带了些许诧异道:“咦?这话怎么说?我丁忧在家,不求姐夫照拂,哪里还能帮上姐夫不成?”向人借钱,到底难堪,更不要说面对的还似乎自己心里一直嫉妒的曹颙。孙珏涨红了脸,从袖子里掏出通州庄子的地契,推到曹颙面前,道:“表弟,这是三十顷良田的地契!”听到“三十顷”,曹颙心里已经有数,晓得这就是李家赎买双生子的那个庄子。他抬起头,露出不解道:“姐夫新置了庄子?怎么这个时节置的?年底年初的时候,价钱会便宜些。”他无意接的这句话,却是给孙珏提了个醒。孙珏心中一动,忙点了点头,道:“是年初年底便宜,但是这庄子不是从别人手里买的,是从李家转过来的。姐夫最近忙着补实缺,手头上银子不足,就要处理这个庄子。不好往外卖,我就买了下来。这是三十顷,又不是三十亩,我手上也没那么多现银,就跟个要好的同僚借了九千两。原想着给南边去信,等着父亲使人送银子过来再还。没想到这个同僚是从衙门里挪的银子,被上司发现,月末前就要入库。我实是没法子,也不好连累同僚,只好厚颜来求表弟。”一番话,说得振振有词,说到最后,孙珏之前的忐忑一扫而光,似乎他自己也相信了这个理由。曹颙早已晓得这庄子的由来,哪里会信孙珏这番瞎话。孙珏又是送孩子到李家,又是跑银行贷款,怕根源都在这九千两银子上。九千两银子,孙珏是五品郎中,年俸八十两银子,这九千两银子,是他年俸的一百二十倍。“兵部的银子?九千两?”曹颙像是不解,道:“兵部又不是户部,哪里有那么容易挪公款的?表哥不会是被人蒙了吧?”孙珏听到一个“蒙”字,已经坐不住,站起起来,急赤白脸道:“表弟这叫什么话?如今西北用兵,户部哪个月不往兵部拨银子?他也是好心,想着帮我几个月,没想到眼下就要东窗事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