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望向程氏的时候,曹颙就带了几分笃定。心中疑惑不已,她为何会在程家,又成了程梦星姑母?程氏见曹颙恢复清明,脸色白得越发厉害,轻咳了一声,对程梦星道:“听闻曹家大爷也是礼佛之人,我刚好得了几匣子好檀香,在佛堂搁着,梦星替我取来。”程梦星晓得姑母是要单独同曹颙说话,心中虽百转千回,还是起身同曹颙告了声罪,出去取香去了。看着他走了,程氏摆摆手,打发堂上侍候的丫鬟们出去。堂上只剩下程氏同曹颙二人,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有开口。程子鹤在里屋,还犹豫着何时出来拜见,就听到姑祖母将人都打发出去,站在那里拿着帕子,越发着急。这会出去,不妥当;不出去,在里屋,还是不妥当,该如何是好?小姑娘正着急,就听到程氏开口问道:“听说曹老爷前年病故,你丁忧之身南下,可是遇到什么要紧事儿?”曹颙没有立时就答,而是停了半晌,方道:“晚辈有位至交,分别数载失了音讯,如今南下广州,就是为了找他……”“啊,他去了广州?”程氏闻言,声音有些激动,急忙追问道:“何时去的,好好的,怎么就失了音讯?”程子鹤在里屋听着,还在犹豫这个“他”是何人,就听曹颙道:“我是该称呼您牡丹坊主,还是称呼您……邱姨娘?您误会了,智然虽弃了清凉寺住持之位,外出云游,却没有南下,而是北上。年前晚辈收过他的来信,他出了关,去蒙古了……”没错,眼前这人,就是曹颙十几年前在秦淮河上见过的如意坊坊主“牡丹”。至于知晓“牡丹”姓邱,是因为在父亲故去后,曹颙遵从父亲遗言,使人往江宁寻访庶母,得知有“邱”姓妇人曾在清凉寺附近居住,同智然有所往来;智然离开清凉寺后,这妇人也不知所踪。原来还不晓得“牡丹”就是“邱氏”,不过细看她眉目,确有智然的影子,就晓得这两个实为一人。程氏紧张的望着曹颙,听到智然的名字时,身子不禁前倾,眼圈已经红了。直到听智然来信,踪迹可循,她才抚着胸口,深深的吸了两口气,望向曹颙,轻声道:“牡丹坊主?邱姨娘?两个都不算对,论起来,你当称我一声表姐……或是义姐……”曹颙听了,却是出乎意外。从智然的模样、曹寅的遗书中,他都能确认,智然是自己同父异母的兄长。智然的生母,就当是眼前的程氏,怎么又成了自己的表姐或者义姐?这时,就听程氏缓缓说道:“我确姓程,邱是我母亲姓氏,我母亲出身前朝官宦之家,后被家族所累,罚没为乐籍。我父偶遇我母亲,有了我,却碍于母亲身份,无法纳她进程家,不得已养在外室。后来母亲病故,祖母使人接我,并没有带我回程家,而是送到江宁表姑处。”说到这里,她顿了顿,道:“我表姑,就是你父亲的发妻顾氏夫人……当年表姑成亲数年未育,我去后,视我为亲女……”咳,很狗血,很狗血的真相……第0862章 孽缘(下)这是个让曹颙觉得狗血淋漓的真相。程氏闺名瑶芳,因打小随母外居,所以随母姓为邱。八岁时,生母病故,程门顾老太太使人将孙女送到曹家侄女处。曹寅发妻顾氏当时已嫁进曹家十年,一直未育,对这个身世堪怜的表侄女视若亲女。邱瑶芳以表小姐的身份,留在曹家,养育在顾氏身旁。没想到,不到两年,顾老太太、顾氏相继病故。邱瑶芳生父,早已有了嫡女爱妻,哪里还会记得有个庶出女儿在外头,当然也不会使人来接。邱瑶芳才十岁,失了表姑母做倚仗,在曹家处境尴尬。因顾氏是夫妾娘家之女,孙太君对这个媳妇向来不太待见,对媳妇的表侄女也亲近不起来。还是曹寅顾念发妻生前情分,待瑶芳如常,使得小姑娘心中慢慢踏实下来。一年后,李氏进门为续弦。她待人温柔,对丈夫前妻留下的这个表小姐也无恶感。只是两人关系,若是待之亲近了,有巴结丈夫前妻娘家人的嫌疑;若是待之冷淡,容易落下闲话,好像容不得旧人。因此,对于这个寄居曹家的小姑娘,李氏也只能待之以礼。邱瑶芳也晓得姑父后妻,不像姑姑那样亲近自己,小姑娘战战兢兢中,只能越发依赖姑父。曹寅喜她活泼伶俐,倒是真心疼爱。而后,曹颜出生,而后两年,李氏无孕,孙太君为得男孙,张罗在家生子中挑人,想要为儿子添一房妾室。这时,邱瑶芳已经是将到及笄之年。曹寅这头,已经同妻子商量,为邱瑶芳寻亲事。只是瑶芳毕竟是程家女,上有亲父在,曹寅不好自专,就想着何时到扬州时,同瑶芳生父商议此事。没想到,事情却有了变故。少女心事,变幻莫测。数年之间,对曹寅的依赖,已经使得小姑娘不知不觉情根深种。待得知孙太君已经挑了个与自己差不多大的丫鬟,要给姑父为妾。瑶芳就犯了一个错误,借着自己出入曹寅书房便宜之便,诱惑了醉酒后的曹寅……小姑娘想得天真,原以为以姑父敦厚君子的性子,只要生米煮成熟饭,自己就能为曹家妾室。却是不晓得,曹寅不只是织造,还是皇帝安排在江南笼络江南文人的亲信。儒家礼数,却是要命。曹寅之所以在江南混得如鱼得水,除了他有一半顾家血脉,被江南士林视为自己人之外,还因为他行事方正,口碑极佳。纳妻侄女为妾,在旗人中不算什么。姊死妹续,姑死侄替,自古有之。女家是为了自家外甥子不受异姓后母凌虐,男家是为了留下亡妻的嫁妆或者保全两姓姻亲。汉人重伦理辈分,能接受“姊死妹续”,对于“姑死侄替”,却是敬谢不敏。视为乱伦失德之举。曹寅当时在江南已经待了十来年,焉能不知什么可为,什么不可为。况且,他虽是旗人,打小却受儒家正统教育,对于自己“酒后失德”之举,也是惭愧不已。只是他还不会去迁怒一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只能责怪自己无德罢了。至于纳邱瑶芳为妾,那是想也没有想过的。羞愤之下,他借口公事,暂离江宁,往外地公干去了。邱瑶芳战战兢兢过了一个多月,不见曹寅回府。这个时候,就赶上李氏不舒坦,太医诊出,有两个月身孕。孙太君盼了多年孙子,听说媳妇有喜,自然欢喜不已。邱瑶芳得了消息那刻,却是恍惚之中,晕了过去。倒不是她盼李氏无子,而是她到底是个未经世事的小姑娘。鼓足勇气做下丑事,心中也不安,后来曹寅一去不返,也让她明白点什么。如今李氏有身孕,连“无子纳妾”这一条也保不住,她自是惶恐不已。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