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心早年在曹家老太君房里当差,是老太君拨给孙儿使唤的,算是主子身边的近人。配了人,做了内管事后,也多得李氏婆媳倚重,是内宅说得上话的几位管家娘子之一。赵俊平就是惠心长子,比天佑大两岁,打小跟在天佑身边。“何事?”天佑挑开车帘问道。“大爷,太太使人送了两个脚炉过来,说是给大爷与表少爷添使。”赵俊平靠近马车,禀道。天佑使马车靠边停了,看了看前面的马车道:“先留下一个……另外一个,送到老爷那边,请示老爷,是不是给冯先生与宋师爷的马车送过去。”冯先生,名传,字讷言,就是之前做曹府西席的那位致仕老翰林。他年近古稀,本当是荣养的年纪。在曹颙升任总督后,冯传却是主动相求,要随着曹颙,见识一番地方气派。宋师爷是冯先生的故交,曾在督抚衙门为幕,精通地方庶务。近些年,因年岁渐长,在京荣养,被曹颙礼聘而来。赵俊平应了,近前捧了个脚炉,而后骑马往前边寻曹颙的马车去了。李诚坐在马车中,看着主仆二人互动,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冬日出行,曹府考虑的周到,每辆马车里都有手炉、脚炉。舅母现下使人添送,也是拳拳爱子之心。天佑体恤同行中老迈之人,却注意分寸,没有越过曹颙。他是曹家嫡长子,就是众幕友书吏的少东主,即便直接以他的名义,给两位老人的马车送个脚炉,也不算逾越。他却不肯出头,只因他的“体恤”,固然会让两位老人感动,却也显得曹颙有疏漏之处。如此这般,不过是维护曹颙体面。此时,天佑已经撂下帘子。他端了脚炉,放到李诚的脚下的毛垫子上,笑道:“正想着车里不甚暖和,怕与表哥身子有碍,太太就送了这东西过来,很是便宜。”李诚见状,不由怔住,好一会儿方俯身,拿出脚炉,送到天佑脚下,道:“这是舅母慈爱之心,表弟还是自用方显恭敬。”天佑忙拦住,道:“这本就是母亲给表哥添的,我的那只,不是方才使人送走了么?表哥别同我推让,我在京里生活的年头长,倒是耐寒不耐暑。表哥从南边过来的,不耐北方苦寒也是有的……”李诚开始以为天佑只是客气,可见他执意给自己,也只有受了。一天下来,表兄弟两个都彼此熟悉许多。李诚心中,各种滋味,无法言表。天佑今年十三岁,他自己早年也有过十三岁的时候,留在京城,在内务府官学读书,自诩为聪明人。便不将世人看在眼中。对于崛起的曹家,他是看不上;对于没落中的孙家,他也瞧不起。他背着父亲,自作主张,设计嫡亲舅舅,现下想想,实是背了道理伦常。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他枉费多少心思,就是自己的妻子,也是经过谋算,与自家结亲的。结果算起来,算计去,也没有阻挡李家被抄家破族的命运。十三岁的天佑,却是性子敦厚,与人为善,眉眼间都是温煦从容。李诚慢慢闭上眼睛,难道自家一直错了么?曹颙既能收拢满府的孤寡,十数年如一日的照看,可见并非是心狠之辈,却同李府疏离至此……与李诚不同,这一日行程下来,初入曹家的众幕友书吏,感受最多的,是曹家女主人的大方与周到。每辆马车有手炉脚炉不说,每人还有皮毛大氅一件。只说是仓猝准备下,送与诸位先生,路上御寒之物,可是每个人手中的氅衣,颜色样式都不尽相同。只这样一件氅衣,就值三、四十两银子。有的书吏,一年的薪银也不过几十两。即便离京前,曹府都预付了半年的薪银,可舍得花几十两银钱置办皮毛衣裳的有几个?家里富裕的尚好,家中清贫的,不过是添件新棉袍,换下旧袄,让自己出门不丢人罢了。世人多长了副势利眼,衣帽取人者众。即便晓得,这随着曹颙赴任的几十人往后都是总督府的同僚,可穿棉袍的,看到穿皮毛衣裳的,两下里都有考究。如今一人一件簇新的新皮袍,大家都觉得要鲜亮几分……此时的曹颙,没有在自己的马车中,也没有在初瑜郡主规制的华车中,而后去了冯传与宋师爷的马车。这个宋师爷,是三天前才答应随曹颙为幕的。今日出行,是两人第二回见面,头一回见面,自然是曹颙亲自随冯传去宋家那趟。宋师爷早年曾在噶礼治下,与两江总督衙门为幕。后见噶礼行事荒诞,督抚渐成对峙攻讦之势,宋师爷就请辞,从江南脱身。后经人介绍,去了湖广总督衙门为幕。这一呆便是十年,期间换了好几任湖广总督,可宋师爷却一直没有挪地方。在随行众人中,为幕经验丰富的,不止宋师爷一个,可在总督衙门待过这些年的只有宋师爷一个……第1110章 记之戒之望着满口污言秽语的父亲,孙礼被骂得怔住。孙家虽不如在江南时显赫,可在经历变故后仍是官宦人家,孙礼从小又苦读圣贤书,鲜少涉足市井,哪里听过这些污言秽语。孙珏因吃鸦片染上毒瘾,被孙文成送到房山庄子圈了一年多,接触的都是农户奴仆。他端着大爷的架子,却无人应和,最后为了每日饱饭,只能与佃户奴仆混迹一处,种田掏粪,学的粗鄙起来。他恼怒之下,口不择言,说得倒是痛快。见儿子敢抬头看着自己,想着儿子十七岁就中了进士,入了翰林院,自己考到三十岁也依是举人,如今连举人的功名也革了,孙珏看他就越发碍眼起来。他随手拿起炕边的小方凳,就冲孙礼的脑袋砸下来。凳子将到孙礼身上时,孙礼下意识的抬起右臂拦住。“碰”的一声,凳子砸在孙礼的胳膊上,真是痛彻心扉。孙礼的脸一下子就白了,孙珏看着手中折了凳子腿的凳子,眼神闪烁。不是想起父子血缘的牵绊,而是想起父亲孙文成对长孙的重视。孙珏晓得,自己闯祸了。不是睡了儿子房里丫鬟的错,而是下手伤了孙家前途最好的子孙。他很是心虚,不敢去看儿子的眼睛,可是想到自己为人父,别说管教儿子一下,就算要打死他,又有什么。想到这里,他挺了挺腰身,底气又足了,怒气冲冲的道:“逆子,不过是侥幸过了翰林院考试,就当自己是个玩意儿,忘了根本,真他娘的不是东西。原本看在你读书还算用功的份上,要给你说门好亲,没想到你翅膀没硬,就敢忤逆亲父,没了人伦!别以为是长孙,就当自己当成个物儿,明日休了那不贤惠的妇人,看你还端什么嫡长孙的谱儿?”他越说越激动,想起自己当年丢官后,被妻子逼迫别居之事,咬牙切齿看着儿子,跟看着仇人一般。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