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他刚要开口询问,左手边的病房传出一个让他无比熟悉的声音。清清冷冷的。晏初水只要一听见那个声音,就会全身颤抖。这是一种刻进骨头里的条件反射。是她吗?像被一根无形的长绳拴住,他颤栗着,却又止不住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病房的门上有小小的气窗,他模模糊糊地往里看。许眠穿着那件红色的长夹袄,背对着门,正在聆听她对面的人说话。而说话的那个人,面色苍白,黑发如云。是她。是晏初林。天地陡然旋转,空气刹那凝结,晏初水扶着门框大口喘息。护士探头叫他:“先生,你……”他落荒而逃。***许眠今天在托管中心待得久了些,一则是因为这是她三个月一次仅有的探视机会,二则是外婆老年痴呆的症状比之前更严重了,连她都不太认识,嚷嚷着叫她瑾瑕。而瑾瑕,是她外公黄珣的表字。黄珣是在她高考前病倒的,病来得既凶且快,没有给任何人准备的时间。越是毫无防备,越是冲击巨大。遗体火化的那天,外婆晕倒在殡仪馆,醒来后整个人都变了。时常自言自语,时常做三个人的饭菜,最后一次给许眠织毛衣,衣袖一个长,一个短。原本有许眠陪她,两人相依为命,还不算太糟。可随着许眠离家上大学,独自被留下的方秋画愈发孤独,在许眠大三那年,她被确诊为老年痴呆。许眠为此申请休学,不料回家后才知道,外婆已经被舅舅送去了精神病托管中心。而她,是没有监护权的。三个月一次的见面也只有短短的四个小时,她替外婆修剪了手指甲和脚趾甲,又理了头发、掏干净耳朵。看似细碎的小事却极为耗时,一眨眼天就黑了。外婆的晚饭吃得早,饭后觉得累,便提前睡下。许眠替她叠好衣服,又把拖鞋刷洗了一遍,才走出病房。她从三楼的D区走到二楼,想了想,决定去B区看看。毕竟在这个破旧的托管中心,她想得到真实的信息,唯一渠道就是晏初林。今天的晚饭是胡萝卜炖鸡肉,晏初林不吃胡萝卜,索性也不吃饭。四人间的病房吵吵闹闹,三个女病人正在打架,为了争抢菜里的几块鸡肉,其中一个端起一杯水倒在另一个人头上,剩下的那一个趁机把肉塞进嘴里,又噎得吐了出来。晏初林独自坐在床边看书,而她的那份饭菜,完好无损地放在床头柜上。是的,即便她不吃,也没人敢来抢。见到许眠,她放下手里的书,这才对着打闹的三人,轻飘飘地说了一句:“闭嘴。”三个女人立刻噤若寒蝉。在这栋六层铁牢里,十之八九的病人都是疯子,但哪怕是病得最糊涂的人,也绝不敢招惹晏初林半分。因为她是让疯子都害怕的人。“我看到新闻了。”她似乎心情不错,脸上的笑容是真的喜悦,“没想到你下手还挺狠的嘛,就是好可惜哦,他还没死。”她一向如此赤裸。赤裸裸地恨,赤裸裸地盼着晏初水死。“我不会让他死的。”许眠毫无顾忌地走过去,将她那盆干净的饭菜端起,递给对面三个抱成团的女人。欢呼声震耳欲聋。晏初林淡淡地瞥了一眼,没做声。将自己不要的东西施舍给需要的人,这是常人的逻辑,却不是晏初林的逻辑,不过她今天心情好,可以不计较。“他不死,我要怎么出去呢?”她有些困惑地看向许眠,“该不会……”她噗嗤一声,诡秘地笑起来。“你还喜欢他吧?”许眠凝眸看去,不卑不亢,“是又怎样?”晏初林笑得愈发肆虐,“哈哈哈……那你外公去世,你外婆就疯了,如果他死了……”她话锋一转,笑容瞬间收敛,变得阴森狰狞——“你会不会疯呀?”人有所爱,才会有所牵绊。而晏初林没有。世间万物都不在她眼中,她的双眼是无法触底的深海,仿佛下一秒,就会冲出一头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将猎物咬得尸骨无存。她不笑了,可许眠笑了。纯真的、可爱的,眉眼弯弯的。是只属于许眠的那种笑容。“那我会先把你弄死。”小姑娘嗲声嗲气地说,“这不是警告哦。”第七十一章 没有资格PART 71反正理想也不会照进现实,不如立得大一些,起码看起来很牛。——《眠眠细语》从托管中心出来,已经快八点了,许眠的胃里隐隐绞痛,她意识到自己饿了,继而想到晏初水肯定也饿了。回去的路上,她绕去老街,买了五块萝卜肉饼。摊主认识她,多嘴问了一句:“以前不都买四块的吗,怎么今天买五块啦?”她一边扫码一边说:“我初水哥哥回来啦,所以我吃四块,他吃一块!”“晏家那个?”摊主在老街做了三四十年的生意,自然知道她口中的初水哥哥是谁。许眠担心热腾腾的肉饼会冷掉,解开外套,把它们揣进怀里,有些骄傲地说:“他和我结婚啦!”可怜巴巴的时候,她像个小鸡崽儿,但现在,她像只骄傲的小公鸡。“哎哟,恭喜恭喜!”摊主连忙又给她装了四只刚出锅的大藕圆子,“这个送你们!”小姑娘也不拒绝,笑眯眯地感谢。初水哥哥说过,这都是善意的祝福!“真好啊……”摊主冲她伸出大拇指,“黄老爷子泉下有知,肯定安心了!”许眠怔了一下。琥珀色的眼瞳映着老街商铺斑斓的灯光,像一片七彩琉璃瓦。她点点头,“嗯!”***回到檀心居,她一路小跑,刷房卡,开门。“初水哥哥!我买好吃的回来啦!”脚才进去一只,声音已经抢先一步。可晏初水并不在房里。也不是人不在,而是站在室外的庭院中央。落地的玻璃门大敞着,两层窗帘在风中翻飞,一下又一下地打在墙上,闷沉沉的。晏初水转过身来,夜色如幕,他却平静地站在黑暗之中,月光照亮他白皙的脸庞,眉骨的伤口殷红触目,透着一股阴邪的气息。“你的脸……”许眠困惑地问。晏初水缓步走进来,清冷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仿佛在看一个完全陌生的人,他没有回答她的问题,而是反问——“这些年你经常去精神病托管中心吗?”“……什么?”她神色一呆。是下意识的回避。晏初水牵起嘴角,淡漠地笑了一下,又不像是笑,“我居然一直都不知道她在那里,我还以为她不在了……”他说的……是外婆吗?许眠眨了眨眼睛,不能完全确定。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