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问出口:“那我丈夫是什么症状啊?”“?”医生停住脚步,比她更疑惑。“你是他太太吗?”“……是。”许眠惭愧地低头,胡乱地解释道,“我的意思是,他这一次是什么症状?”“这一次啊。”医生想了一下,“我是觉得没什么症状,但他们坚持说有,像他这样主动说自己有病的患者可不多,太有自知之明了!”是……绝大部分精神病患者都是说自己没病的。这让她想起另一个看起来也很正常,却被关在托管中心的人。她愈发闹不明白了。医生推开一间病房,叫了一声:“晏初水,你太太来了!”这是一间六人病房,靠门的两张床上,两个病人被捆住手脚,使劲挣扎,中间的一个在睡觉,鼾声如雷,另一个趴在床上摆弄一张纸,嘴里念念叨叨听不清是什么。晏初水的床位在最里面,隔壁床的一位老爷爷刚尿了裤子,整间屋子都弥散着熏人的尿骚味。医生皱起眉头,叫了一个男护士进来换衣服。乱糟糟的环境,乱糟糟的人,全是晏初水的死穴。所以——他是站在床上的。以他的身高,笔直笔挺地站着,头就顶上了天花板。许眠完全理解他的意思,他是嫌弃这里的一切,希望能以最小的接触面积来保护自己,不过,这让他的行为举止看起来……还挺像个神经病的。一见到许眠,他当即从床上跳下来,是再待一秒就要发疯的程度。有家属探视时,病人可以离开病房,一楼有公共会客间,实际上就一个大房间,放了几张旧沙发。晏初水抽了几张面巾纸,仔仔细细地铺上去,才敢慢慢坐下。他穿着统一的病号服,总觉得不干净,一会挠挠胳膊,一会抓抓脖子。他皮肤白,这样一挠一抓,全是鲜红的印记。不知为何,许眠鼻头发酸,有些呼吸困难。她拉住他的手,不让他继续挠了。“初水哥哥……”她问,“你是怎么进来的?”这应该是她目前最大的疑问了。晏初水把自己的手抽回去,没有再挠,也没有说话。许眠想了想,又问:“那你为什么要来这里?”倘若他主动入院是为了躲避她,为什么还要求家属来探望呢?晏初水起身,走出会客间,楼外的空地上种了几棵树、几根草,算是个散步的小花园。他径直向前走,在一棵树下停住,抬手向上一指。许眠小跑着跟过来,顺着他的指尖望去。夜幕降临,六层楼的病房全都亮着灯,三楼中间的一扇窗边有一个苍老的背影,孤独地站着,孤独地望着窗外。是外婆!她的双眼一下子亮起来,似两汪清清的泉水。距离不算近,但也不算太远,能看见方秋画的一举一动,如果是白天,应该会更清楚,如果可以上楼的话……“我在这里,你就可以天天来探视我。”晏初水放下手,不自觉地又挠了两下,“也可以看到她。”泪水顷刻涌出,许眠咬住下唇,生怕自己哭出声来。“你……要我拿什么做交换?”她哽咽着问。他们之间有太多复杂的纠缠,自重逢开始,就彼此对垒。她以画为饵骗他结婚,他目的不纯、欣然上钩,再后来,他真的动了心,她却将他推入布满陷阱的深渊。她手里有许多他想要的东西,《暮春行旅图》的左三尺,墨韵质押的股权,还有那八个亿……这些晏初水非常清楚。可假如他肯多花一些心思,早该发现背后的一切,她为什么恨他,为什么害他,又为了什么才要得到《暮春行旅图》。在晏初水心中,这幅画是第一重要,而在许眠眼里,它只是一张无用的纸。她要的,从来都不是那些东西。他可以轻而易举地和她做交易,他也完全相信,许眠不会拒绝他。但他不想和她做交易。如果他愿意,他当初根本不用逃来檀城,也不用以身肉偿求她放过自己。他和她之间——初水哥哥与眠眠……不该是交易。“什么都不用。”他低声说。粗糙的水泥地面上,幽白的月光将他们的影子压得短短的,像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一左一右地靠着。“这件事无关任何交易。”是他一个人的赎罪罢了。许眠仰头望去,绰绰树影下,他身姿挺拔,眉目清隽,墨色的眼瞳像一片宁静的深海。月光落在海面,星光也落在海面。世界之大,无尽繁华,而她想要的,很小很小。他可以给她繁华,也可以给她这些渺小。因为,他还是很喜欢她。像夜风清冷,像笔落成书。像每一朵蓝色的桔梗花,舒然绽放。他,喜欢她。第七十四章 好久不见PART 74再巧妙的安排,再精心的讨好,总也敌不过对方的贪婪。——《眠眠细语》从客观条件上说,精神病托管中心几乎可以用无法容忍来形容,晏初水身处其中,犹如炼狱。唯一欣慰的是,同病房有两个人,比他还恐黑。所以病房的灯会亮一夜。晏初水在灯光下,看了一夜的书。他是一个睡眠向来不好的人,与其勉强躺下,不如干干脆脆地醒着。手里的这本书是在宣纸厂找到的,是一本关于造纸工艺的专业书,扉页右下角签了一个“陈”字,大概是陈师傅以前看过的。晏初水对各种纸张的特性都了如指掌,可这与扎实的手工艺之间还是隔着一道鸿沟,所以这本书他看得很吃力。夜长思长,他又想起了澄心堂纸。倘若能做出真正的澄心堂纸,对现在的墨韵而言,就是一针强心剂。但世间总是病多药少,强心剂更是难寻。他不由地有些犯难,伸手捏了捏眉心。疲惫上涌,他一时放松,向后躺去,猛然间压到一个大东西,吓得他立刻弹起来。回头一看,是中间床一直撕纸的那位,不知为何,把脑袋放在了晏初水的枕头上。对,只有脑袋,身子在床外。他呵呵呵地傻笑,口水流了一大滩,湿乎乎的。一瞬间,晏初水的脑内只有三个字闪过——造、孽、啊!这三个字还是殷同尘上午替他办理入院手续时说的,当时殷同尘正在填表,突然冲来一个病人,抱住他啃了一大口,殷同尘的惨叫穿透六层楼板,有此感慨也不奇怪。他是真的不懂,老板干嘛要来这里找虐。体验生活吗?办完手续,收拾了几样日用品,殷同尘拉过一张板凳,在床边坐下。说起来,周围全是精神病患者也有一个好处,那就是随便说话,毫无顾忌。“我打听了一圈总算弄明白了,你的老师,也就是黄珣,他去世时没留遗嘱,所以遗产按法律一分为二,分别由方秋画和黄炜继承。”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