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伯杜甘也睡不着了,叉腰对着卧室窗户抽烟,一屋子呛人味。 二伯母半坐床边,为杜跃担忧。“你说老爷子让他去干嘛,他才多大点,哪办过后事,回头再给吓着了。” “他不去,你看这家里谁还能跟杜豌去?” 那么大的小伙子,也不小了,陪着妹妹经历经历,对他也没坏处。 “不是我多想,杜豌这孩子是不是有什么说道?” 杜甘侧了侧脸:“你什么意思?” 二伯母低头,摸着被罩。“命不好呗,克父母,父母克没了,现在又是她姥姥……” “你闭嘴!!!”一句话踩了杜甘的底线,朝妻子大发雷霆。“我告诉你,以后我们杜家的事儿你少插嘴,杜豌命好不好都是我们家孩子,当初老四没了,我想把她过继到咱家,当成自己闺女养,就是你横竖拦着不让,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你怕她长大了有人跟杜跃争财产,你自己的儿子是儿子,别人家的孩子就不是了?她父母要是活着听见你这么说该怎么想!” 杜甘在家里少有发火的时候,是个妻管严,猛不防他大嗓门怒吼,二伯母也气弱,哽了半天,咣当一声倒在床上,被子把头蒙住,不吭声了。 杜炜来接二丫回晖春县城,他的车是辆底盘高的吉普车,适合跑高速,杜嵇山用件花棉袄把二丫裹着送出来,杜炜上前接过妹妹,把人护着头往车里塞。 “杜跃,你把车留爷爷家,咱们开一台车去,你坐后头看着二丫。” 杜跃听话,锁了车,开门钻进后排。 清晨五点,城市的天擦边刚亮。杜嵇山站在小院里目送着他们,“杜炜,一定照顾好你妹妹,拽住了她。” 杜炜匆忙拉开驾驶座的门:“放心吧爷爷,您在家里也别太着急,到了我联系你。” “快走吧,走吧——” 车子出了雁城高速收费口,急奔着晖春而去。 车里寂静,连收音机都没开。 杜炜沉默着开车,杜跃陪着二丫在后排,偷偷用余光打量着她,见她眼神直勾勾地,咳嗽了一下,“……你想哭,就哭吧。” 二丫倔犟摇头,脸色苍白,嘴唇干巴巴的。 杜跃拧开一瓶水,“喝一口?嘴都干起皮儿了。” 二丫还是摇头。 杜跃小心翼翼地把矿泉水瓶挨到二丫嘴边,她也不张嘴,只在她唇边沾了点水。 杜跃默默又把瓶盖拧上,扭头看着窗外发呆。 二丫姥姥的遗体不能停在养老院,被联系着送到了晖春医院的太平间。 二丫和姥姥见面时,就在那么一个阴冷简陋的房子里。 “好在老人家前一天刚让护士洗了头,换了衣服,走的干干净净,也算没留什么遗憾。” 养老院的负责人站在旁边交代家属,怜悯地看着跪在老人家身旁的小姑娘。 二丫跪在姥姥身边,始终没哭。“这些本来都应该是我做的。” “闺女,别自责,生老病死是常情,老人家走的时候也没遭罪,是到另一个世界过日子去了,我们养老院的人都知道,送来的这些大爷大娘们,家属数你孝顺。” “姥姥留了什么话,什么东西给我吗。” “没留什么话,是睡着的时候……就是走的时候手里攥了个铃铛。” 二丫不畏惧地去拨姥姥的手,一枚系着红绳的小虎头,拴着银铃铛。 那时她被接到姥姥身边时,这条绳是一直绑在手腕上的。 后来二丫长大了,也长胖了,红绳绑不住她了,她梳着俩羊角辫回家跟姥姥伸手哭:“姥姥姥姥,勒的肉疼。” 她姥姥一看,小杜豌的手腕被红绳勒出条印,笑呵呵地取来剪子帮她剪开。“咱家丫丫长胖了,守岁的平安绳也系不住喽。以后啊,你肯定是要长翅膀走远的。” 二丫干涸地眨眼,又把姥姥的手合上了,重重地捂着她的手。 “您看,你们家属对养老院还有什么要求。” “没有要求。”二丫从原本跪着的姿势撑地站起来,转身从太平间出去了。“我想尽快带姥姥回家……” 她不喜欢这里,这里太冷了,姥姥也肯定不喜欢。 她得把姥姥带回雁城,寻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 于是接下来一系列的事情,都办的很快。 在殡仪馆火化老人骨灰时,看着姥姥从自己前面推走,二丫下意识也跟着走,杜炜手快抓住她:“你哪儿去?” 二丫回头,怔怔地:“我,我就过去看看。” 杜炜和杜跃对视一眼,他抓着二丫胳膊,“丫丫,不去看了,那地方不让人进。” “我就过去看看——”她说的轻,胳膊却使了牛劲试图甩开杜炜。“你就让我再看看。” 这魔怔了似的,杜炜怎么敢让她再往前走。 干脆不听她说话,死死把人拽住。 二丫忽然凄厉哀求:“你就让我看看吧……我求求你了……” “杜跃快点!!” 杜跃机敏上前,一把钳住二丫的手。 两个大男人死死抱着她不让她往前走,任她踢打恳求,二丫浑身颤抖着,抽搐着,张大了嘴喘气,感觉自己快要憋死了,可就是没用。 后来,终于停止撕扯,通知家属进去接骨灰。 二丫头发乱蓬蓬地粘在脸上,忽然精疲力竭,一屁股坐在地上。 老人家下葬那天,雁城是个晴天。 墓地在郊外,倒也是个依山傍水的好地方,二丫的父母也在这里。 可她对父母的记忆已经很淡了。 都说孩子和隔代人关系一旦比和父母要亲,这个孩子对亲情的依赖性更强,心思更敏感,情感也更细腻。 葬礼上的人不多,除了杜家的人,二丫只来了两个要好的同事和姚辉。 她穿着一身黑色衣裳,被指挥着该怎么做,全程无话。 最后要走,她大伯说,杜豌,跪下给你姥姥磕个头。 二丫听话地跪下磕头,在场的人觉得奇怪,终于有人忍不住提醒她:“孩子,你倒是哭一哭啊。” 二丫跪在那,酝酿情绪许久,扁了扁嘴,最后认真地回头望着大伯:“我哭不出来啊……” 不知道为什么,自从接到这个消息后,她始终没哭,没掉过一滴眼泪。 她大伯心疼地拉起她,一挥手:“哭不出来就不哭,跟大伯回家了。” 所有人都以为二丫至少要为这事情消沉一段时间,做好了安抚照顾她的准备。 可没过两天,她精神好好地从楼上下来,说要上班去。 她爷爷拦着不让:“在家里再休息几天吧,上班着什么急?”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