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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漆黑的人影从暗处闪出来,蓑衣下的大叶甲片泛着水淋淋的光,左右拖着一个浑身瘫软的人快步走来,在门上轻叩了三声。半晌,听到里面轻促的咳嗽声,才推门进去,将拖来的人扔在地上,随即又躬身退了出去。门掩上之后,聒噪的雨声立时小了,逼仄的房内弥散着一股清淡,却又清晰可辨的薄荷气。倒在地上的人像滩烂泥,背心血迹斑斑,还异常的向下凹陷,显然是被敲断了脊骨,手脚再也使不出力气,已经是个废人。他疼得面目扭曲,颤抖着勉强仰起头,望向坐在对面椅子上悠然品茗的人,脸上的痛苦瞬间转为惊愕,又仿佛难以置信。“呵,瞧出什么来了?要不要再看清楚些?”裴玄思唇角淡哂,手里托着那盏茶,附身垂近。“你……你……你是,裴太尉的……”那人瞠圆着眼,浑身抽搐,虚软的手竟然有了知觉,颤巍巍的手一点点朝他伸过去。“总算认清楚了,那就好,这么多年你们就算没白活了。”裴玄思好整以暇地拿盖子刮着茶盏,瓷料划硌出的声音像在骨缝间磨蹭,听得人遍体生寒。随着清脆的磔响,盏盖应声碎开尖锐的一角,转眼就豁开了地上那人的喉咙。张怀这时推门进来,刚好赶上这光景,不由一惊。“这……咱们好不容易抓到个点子,正好顺藤摸瓜,啧,兄长这是为什么?”裴玄思把缺了口的茶盏往桌上一丢,厌弃地拂着手,眉眼间是舒展的畅快:“怕什么,不过是个小喽啰而已,那伙人大概藏在哪里,我已经心里有数了。”“兄长知道了!”张怀立时转惊为喜,“在哪里?我这便带人去擒拿这帮反贼。”裴玄思摇头淡笑:“那地方虽然离城不远,但隐秘在山里,轻易找不到,大张旗鼓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得我亲自去一趟,况且要去也必须经北门出发,瞒不过薛邵廷那厮,所以这事还得小心计议。”说得都是理,可又高深莫测得让人猜不透。张怀一边琢磨,一边探着口风:“那咱们现在……”“不急,先瞧瞧形势再说。”裴玄思站起身,走到窗边。雨势又开始抬头,一阵比一阵疾,几乎毫无间隙地拍打在窗棂子上,牖扇中间锁不住风,从缝隙里直窜进来,恍然竟是入冬似的寒凉。他倒像极是享受,手搭在窗台上,指尖和着那雨声一下下敲着节拍。“我估摸着,这雨也快下到头了,你有件更要紧的事做,稍时骑上我的马,去一趟北城贤和坊,想法子把你大嫂接回去,可也别硬来,她不理,你就耗着,直到开口答应为止。”窗外渐渐有了些亮光,但和凝重的昏暗比,还是显得微不足道。偌大的厅堂依旧只能靠堆砌烛火来照亮。中堂下铺着长案,薛邵廷散发垂披,半袒着上身,盘膝坐在软垫上,悠然端详着手中那把光润如水的长刀。片刻,他入定似的双眼终于有了动静,蓦地里向旁一瞥。身边只披着轻纱的女子当即会意,媚眼含笑地将手中的托盘捧到他面前。薛邵廷先拿棉巾在刀身轻轻拂擦了两遍,然后点上鸊鹈膏,用鹿皮包裹着来回用力搓揉。不一会,冰冷的刀刃慢慢温热起来,上面澄亮的光可鉴人。他似乎满意了,又朝旁边的女子挑颌示意。三下拊掌之后,立刻就有两名禁军卫士拎着一个身穿囚犯号服的人进来,扯过春凳,将他面朝下横着摁在上头。薛邵廷连眼也没抬,慢悠悠地站起身,衣衫凌乱地走过去。几乎同时,厅门外又有一名身披重甲的校尉神色匆匆地进来。“人抓到了么?”薛邵廷双手握着刀柄,将刀刃搁在那囚犯的后腰上,比量着下手的位置。“嗯……”那校尉这时却胆怯起来,暗觑他脸色,支吾道,“回大将军,咱们去晚了一步,人被神策军那边抢先……”提心吊胆说到这里,冷眼就不出所料的瞪了过来,吓得他唯唯诺诺,连声叫着“恕罪”。薛邵廷鼻中重重喷出那股气,面色稍和,似乎对这事也并不怎么在意,目光转回那把刀上,提起来蓄势上下虚劈。“你现在就去,就说传殿前司的军令,让裴玄思亲自带上钦犯,即刻来见我。”“这……那厮现下怕是不在南城值所。”薛邵廷霍然转头:“你怎么知道?”那校尉凑近低声道:“属下认得他那匹马,亲眼瞧见人往北城去了。”话音落时,长刀也倏然砍下,将那囚犯连同身下的春凳生生劈成两截。薛邵廷寒眼轻哼,舔唇睨着刀尖上垂悬的血滴:“裴玄思,是你非要不自量力跟老子做对,那就怨不得我了。”雨真的停了。几道光扯破重重堆积的乌云,终于让这片阴郁的天地有了几分生气。姜漓吹熄了灯,把拓好的香膏填进篆槽里,细细压平,再用香铲轻轻把边模敲松,小心翼翼地拿起来,紫铜炉内便留下一朵栩栩如生的“波慕红莲”。她唇角蕴起笑,扫去余灰,用草香点燃,扣上竹叶雕纹的炉盖,双手捧着,起身走上露台。迎儿正不知听张怀说了什么,嘻嘻哈哈笑个不停,见她出来,赶忙住了嘴,上前从她手里接过香炉。“我又没说什么,瞧你吓得。”姜漓忍俊不禁,悄声道:“你这丫头,心思都写在脸上了,还害什么羞?张怀的确是个不错的人,又有军职功名,该是良配,若他也有意思的话,便寻个吉日,让你们两个成了这桩好事。”迎儿听得满面通红,急得直顿足:“娘子你……你说的什么话,我这辈子都守在你身边,跟他做什么去?我,我……哎呀,我烧菜去了!”说着,把香炉搁在木几上,飞也似的奔进了厅里,引得张怀不明就里,一个劲地探头张望。姜漓掩唇一叹,笑容在脸上淡去,坐到躺椅上,看着香炉铜镂的缝隙间袅袅飘出水瀑般湍流的烟气,阖眼轻嗅,慢慢向后靠。露台下是安然如镜的玉带河,对岸的街市,巍峨的城楼,再远处的苍穆群山都尽收眼底。在京城中,这也算是绝佳的景致了。回想上次这样闲适看景的日子,虽然不过匆匆一年而已,但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或许只有这时候,她才变回了原来那个风月淡然的姜漓。“你去找迎儿说话吧,我,是不会回去的。”张怀闻声回头,醒觉失态,闹了个臊眉耷眼。他清了清嗓子,上前恭敬立在一旁:“兄长已经吩咐过,大嫂若不答应回去,便不许我离开,真这么走了,叫我如何交差?还望大嫂垂怜,免了我这顿罚。”姜漓早料到他会这么说,摇头扯了扯唇角。“不用拿这话来催我,你是他出生入死的兄弟,情同手足,就算我不回去,他也不会把你怎么样。”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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