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完那些官吏就要搜寻,李蘅远气得浑身颤抖,人家已经死了两个儿子,还有一个儿子在服役,这就难怪家里人这么少了,可是唯一的壮劳力五十岁的老头还不肯放过吗?她刚要开门,就听那妇人哭道:“长官听贱妾告知,正房的屋里住的是范阳来的尊贵的娘子,厢房的屋里是学识渊博的官爷,家中真的再无别人。”那官吏一愣,回头道傲:“尊贵的娘子?读书人?”妇人忙不迭的点头。那小吏扫视了一下院子,正房的灯明显比别的屋子亮,一看就不是油灯,那是大户人家的小娘子就十分有可能了。他们是来抓徭役的,得罪人就不好了。小吏看向妇人道:“那行吧,你跟我们走吧。”妇人两行热泪顿时爬满“沟壑纵横”的老脸,她声音哽咽道:“长官,容贱妾去和儿媳小孙子交代一声。”小吏提高了声音:“交代什么啊?人都死光了还有什么好交代的,别耽误爷爷们的事,快走快走。”妇人接下来再什么也没说,用打满补丁的袖口擦了擦眼睛,便在小吏的推搡下前行。眼看他们就要出门门口,李蘅远看得眼睛通红,并且心下涌上滔天的怒意,她要开门去追,这时候萧掩却一把手把她抓住。李蘅远用愤愤然的目光看着萧掩:“你不是最体恤民间疾苦?这婆婆方才还在给我做面条,她要是这么走了,十有八九就是个死,你没听说她都死了两个儿子吗?我要把她救回来。”萧掩道:“你救了她,官府征兵不够,还会抓其他人,那就是别的家庭生离死别,你能救的过来吗?”李蘅远泪水瞬间涌出来,茫然不知所措的看着萧掩。萧掩道:“你谁也救不了,也没办法救,服徭役那是官府规定的事,政策就是如此,你能就得了谁?”李蘅远道:“可是就眼睁睁看着别人去死了?”她说完一愣,因为就在这个瞬间,她嗓子就急哑了。萧掩用似笑非笑的神色看着她,然后喟然一叹:“阿蘅,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婆婆去死,因为这是你看到的,还有许多你看不到的,他们都死的悄无声息,死的一文不值,他们用一生所有的苦难,换来文官在史书上书写的开明盛世,这就是你所看到的,所以你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去死,你谁都救不了。”李蘅远一个恍惚,再回过神来她重重一拳打在萧掩的胸口,然后哭着跑回房间。官吏离开,妇人再也没有出现,院子里倏然静下来,呼嚎的寒风这时候再听起来像是妇人的呜咽,在哭诉她一生的不幸。李蘅远坐在炕上就听着这风声,一晚上没睡,直到天放鱼肚白,萧掩敲门来叫她:“阿蘅,我们要启程了。”第501章 好诗桃子和樱桃都起来收拾东西。李蘅远自己洗了脸,头也不梳,披上披风就出门。她要找萧掩,昨天打了萧掩一拳,是因为萧掩说的对,可正是因为对,她才难过。想了一晚上,她今天又有不同的结论了,她要听萧掩的见解。李蘅远出了房门,院子还是那么大,寒风阵阵,空旷凄凉。萧掩并没有在院子中,一位身着灰色园领的青年人和一位衣着破旧的沧桑老者站在门口。不用说,老者应该就是婆婆的丈夫了,昨晚他跑了,李蘅远听到了动静,天亮的时候回来的。那青年瓜子脸,面颊消瘦,留着一把稀疏的胡子,两只眼睛深邃得很,周身都是沉稳的气质。不用人说,这青年应该就是那位姓杜的读书人。那读书人身后背着行李,是一个大大的竹箱子,里面有几个轴卷插在外面,不知道是他的手稿还是书画。他跟老翁说了一声多谢,然后便去开门。李蘅远悄无声息的站在院子里,在青年临别的时候她看到青年眼睛里泛着泪花。那是一种极其心软独特的悲天悯人气质,李蘅远被他所吸引,见青年出门,她不由自主的跟上去。出了门口,青年一路向东,那是走向官道的方向。太阳才升到地平线,东方明亮火红,西高东低的地势,青年走在宽阔的乡路上,渐行渐远。但他的身影还是能看得十分清楚,他的圆领淡薄肥大,狂风中他的衣袂翻飞鼓舞,天地之间,好像只有他一个人孤独的身影存在。当他走到下坡路,他那灰色的身影只剩下一点,李蘅远正犹豫要不要再跟上去,顺着风,却飘来他低沉优雅的声音。“暮投石壕村,有吏夜捉人。老翁逾墙走,老妇出门看。”李蘅远听得心头一震,站稳了脚步。风吹得脸疼,他的声音越来越高。“吏呼一何怒!妇啼一何苦!听妇前致词:三男邺城戍。一男附书至,二男新战死。存者且偷生,死者长已矣!室中更无人,惟有乳下孙。有孙母未去,出入无完裙。老妪力虽衰,请从吏夜归。急应河阳役,犹得备晨炊。夜久语声绝,如闻泣幽咽……”李蘅远回想昨夜的场景,已经泪流满面。接着那低沉的声音却变得若有若无:“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李蘅远不断的重复这句话。很显然这是青年做的诗句,写的就是昨晚发生的事,他没有交代老婆婆的下场,可天明登前途,独与老翁别,婆婆已经没有了,婆婆一定会死的。李蘅远站在风中,感觉心从未有过的悲凉,比知道母亲还活着、背叛了阿耶的时候还要难受。“阿蘅。”萧掩的声音突然从身后响起。李蘅远回身,仰头看着那俊美无双的男子。萧掩的眼中有种让人看不透的深邃,不知道他此刻在想什么,只觉得他和他的一臂之遥有些远,就像是他们两个,分明是一臂之遥,可是心不知道隔着十万八千里。因为之前他靠近她,都是一个拳头的距离。李蘅远心头升起一种莫名的心慌,她怕失去,昨晚还鼓足勇气要和萧掩分手,现在却怕失去这个人。李蘅远扑到萧掩怀里:“二郎,你是对的,你是对的,可是兴,百姓苦,亡,百姓苦,现在虽苦,但是还算安定,你的目标,天下就乱了,我们到底该如何选择?”之前她可是很坚决的站在他的对立面。萧掩嘴角勾出一个自嘲的弧度,这一路来,他都想让李蘅远站在他的立场,和他同心协力。可是他试过很多方法,李蘅远都固执的不可交流。昨日夜投石壕村,他打听过这里的官吏经常晚间出门抓人——因为白天人都跑了,晚上能堵道。把壮丁送往边关是一个去处,还有更多的是给贵族修房造屋,强行徭役,一个大明宫就不知道花了多少民脂民膏,死了多人苦难之人啊。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