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翊板下脸拒绝了她:“你以为我们如今是在逃亡么?”“……师父。”她仍是坚持。谢翊叹道:“这天下不是汝南王的,也不会是他们苏家的。”他带她到邠州山脚下,那荒芜一片的山中竟藏了不少营地。这座山素有鬼山之名,山下的村名时常看见夜里山上明灭着鬼火,四处窜动。这山又素来荒芜,没有野猎可打,于是村民们平素都不会上山,哪怕有外乡人过路,也会有好心的村民提醒他,让他绕路。而这鬼山之中的火光,哪里是鬼火,分明是兵士们的炊火。谢绫在其中与他们一同烤兔腿羊腿,和乐融融,却依旧有些不知所措。看他们的模样,在此地生活的时间应当已经有些年岁了,有些人负责采办,甚至是山下村民的熟面孔。他们大多淳朴,互相称兄道弟,很有草莽作风,但对她却异常恭敬徇谨。谢翊领她在这群兵士之间穿梭而过,沉声道:“这些都是扶氏子弟,这里不过是其中一处罢了。”谢绫猛地怔住——扶氏,扶氏。那是前朝国姓!外人身处其外,只当谢氏是一个传奇般的存在。谢绫身处其中,却知道谢氏的崛起有多不可思议。没有惊人的积累,根本不可能撑起这么大一个商界帝国。谢氏的举动,与官场的交往,也处处透着诡异。甚至到后来,她发现师父与前朝元老交情颇厚,发现就连后宫之中,也有他的耳目……早在她查出那个沉寂甚久,近来却突然邀宠的欣嫔身份时,便万分错愕。他们若不过是一介商贾,何以要把棋子安插到后宫之中,这样严密?反倒像是……策反之人才会有的举措。难怪温相如此忌惮谢氏,分明不是为财所能达到的地步。所谓道不同不相为谋,二者的目标相同,方能合作,可却终究不是一路人,依旧互相防备。思量之间,探子突然来报:“京中温相及其党羽尽数人头落地,汝南王残部负隅顽抗,已被镇压。楚国大军方料理完内患,已经出兵前线,支援梁国攻打燕国。燕国是疲敝之师,如今腹背受敌,已有颓势。”谢翊沉吟片刻,道:“联络云乞。”“是。”谢绫仔细回忆云乞此人,果然曾在四季居见过他,彼时他同内阁首辅杨大人一同赴谢翊的约,不过是席上不起眼的一个将领。此次沈漠出兵,他是沈漠的副将。师父经营多年,竟已将棋子安插在各处要穴,此刻才一一崭露出来。依如今的情形,师父联络此人,必然不会是什么仁义之举。谢绫心中泛起不祥预感,强作平静道:“……师父这是要?”谢翊的神色淡漠如世外之人:“沈漠此人是个祸害,是时候除去了。”谢绫大惊失色:“师父要害沈将军?”“他本是扶氏忠烈之后。彼时扶氏遭逢大乱,他的父兄皆亡,留他一人流落北疆。本是个可造之材,可惜后来却为苏家所用。”谢翊信步向前,谢绫滞在原地未跟上去,只见到一个孤冷背影,“当朝武将唯他可用,除去此人,是除去一个心腹大患。”谢绫摇了摇头,上前拽住谢翊的衣袖:“师父苦心经营谢氏,近年所为早已失尽民心,即便起兵叛乱,也未必能夺得了天下。”“你身为扶氏后人,怎可说出这样的话?”谢翊像变了个人似的,漠然的眸中暗藏几分戾气,“你要记住,凭仁义夺不到天下。能得到天下的,只有假仁假义。百姓不在乎国姓,只在乎今后的民生。”他这样偏执,谢绫再想说话,却被谢翊吩咐了手下带回营中。营外值守森严,谢绫身边可靠近的唯有兰心一个。是夜,谢绫添着灯油,问道:“你可早知如此么?”兰心低下头,既不答是,也不摇头。谢绫垂下头问她:“我本该是扶姓子孙,便不应是这个姓名。那当叫什么?”兰心这才微微抬了头,视线与她的肩膀齐平:“小姐身上有一块血玉。上头刻了小姐的本名。”谢绫是知道那块玉上有字的,一个谨字。可被她这样一说,目光却还是往下移,一手托起颈上的玉,仔仔细细地瞧着。她还以为这个谨字,是她的生父母要她谨言慎行,不想竟是她原本的名字。“你都知道。”她这样叹着,却也不是问句,让人无从接下去。突然之间,谢绫猛地起身,推开兰心往外冲去。兰心被推了个措手不及,见她往营帐外跑,顾不着疼痛立刻起身去追。她的功夫好,没让她逃出营帐,情急之下一记手刀将谢绫拦在了帐中。谢绫软软瘫倒下来,兰心连忙蹲□子去接住,将她安置回榻上。她面对昏睡之中的谢绫,咬住了唇。良久,她才转身将油灯盖熄,慢慢走出了营帐。※※※这一夜,谢绫做了一个梦。梦里她被人追杀,在雪地里奔逃。茫茫的雪地里一个人影都没有,她不停地逃,不停地逃,哪怕身后看不到追兵,却也不敢停下来一时一刻。最后她力竭,终于倒在冰天雪地里。满目皆是鲜红的血,灼热的血,融化在冰冷的雪地里,染了一大片的殷红。后来有一个贵妇人救了她,将她带回去照料。她慢慢恢复了知觉……梦境开始破碎,她在睡梦中皱了眉,头疼欲裂,忽然什么都想不起来,什么都看不见。眼前一大片空茫茫的黑暗,她像是在一个无穷无尽的夜里独自前行,好不容易看到一片亮光……她在梦里朝着那亮光走。耳边一片嘈杂,有人一遍一遍地喊她,阿谨。有弦乐之歌,有鼓噪之音。更多的是无头无尾的对话:……“一旦去争,很多事就回不了头了。”“为什么不争?”“你是不是觉得,跟着我很没用?”“这回剖白心迹的人是我,你可还想继续讹我?”“得妻如此,夫复何求。”……“你等着我,千万别再走了。我怕没有那个运气,再和你重逢一次。”……这些片段都像是零落霜花,她听不分明也看不分明,只能一味地往前走,总觉得心头的郁气一夕比一夕更重。直到终于走出那片亮光,天地换了一副模样。那是在楚国北疆,一只雪狼迈着落地无声的步伐,一步一步靠近她。有一个落魄少年救她于水火。她为报恩,让他去找一个人。那少年看起来平凡无奇,穿着粗麻衣裳,脸上却整饬得干净清秀,眼神坚毅如孤狼。她在梦里望着这双眼睛,望着望着,眼前却忽然幻化成了沈漠的模样。一样的坚毅如狼,却寒若冰霜。她猛地惊醒过来,像历经了一世一般漫长,额上全是虚汗。再看营帐中的漆黑如墨,伸出五指,只能映着帐外的火光看出虚虚一个轮廓。好像自己不该在这个世上一般,虚幻得恍若隔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