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夜晚,十七岁的春早终于切身体会到千元耳机和十元耳机的云泥之别,她把最喜欢的几首歌全都摘选出来,百听不厌单曲循环到接近凌晨一点,才撑不住眼皮,遁入充溢着音符的黑甜梦乡。姐姐春畅没有在家久留。念大学后,她就开始不服管教,正式放飞自我,尽管在同城名校就读,她却几乎不着家,偶有归期也是来去如风。她的青春叛逆期似乎延时启动,带着久抑后的暴动和疯狂。自然,也从妈妈口中的学习榜样沦为反面教材,还被列出不孝之三宗罪,不考研不考公也不谈对象。春早倒是蛮能理解的,并持续将姐姐视作“吾辈楷模”。没人喜欢被春初珍管控和念叨。她也是。就像电影里的主角:总有一天,她也会冲破秩序的冗道。总有一天,她也要到海里去,拥抱闪电和骤雨。假期进行到第三天时,春早就高效地完成了所有家庭作业。睡前她爱不释手地把玩着自己尚还裸奔的小巧耳机盒,寻思着明天约上童越,出门给它置办行头,不能委屈了她的宝贝。她到扣扣上找她。两个女生一拍即合。春早特别叮嘱:下午三点左右,手机消息为号,春女士那个时间没准会去搓麻。预测完全准确,孩子休息,春初珍也得空放松,果然,中午刷着碗,就在微信语音里呼朋引伴地组局,打算在小区门口的麻将室酣战一场。休假在家的春爸爸也被迫牺牲午睡,被老婆拉去凑人头。春早穿上姐姐新买给她的黄白格及膝连衣裙,又将钥匙串和零钱包收进帆布袋,当然,最不能遗忘的,是她心爱的新耳机。检查过家里水电,她悄悄摸摸溜出门。在约定的地铁口,两个女生几乎同时到达,望见对方。春早眼前一亮,飞奔过去,大夸特夸:“JK少女,你今天好好看哦。”“你的裙子也好好看哦!”童越拉起她双手转圈圈。春早仔细看她:“你的妆也好好看,亮晶晶的。”“是啊,感觉自己的眼屎都在发光。我今天还挑战了鱼尾和仙子毛,就是有点手残,歪得明显吗?帮我看看。”“骗人的吧,完全看不出手残。”两个穿裙子的少女,像两朵浮于水面的鲜嫩小花,携手在灰冷的钢筋森林下晃漾。停在零售商店的耳机保护壳区域,春早对满墙的可爱款式陷入选择困难。童越则流连于一旁的潮玩盲盒,一边把包装盒往购物篮里抓放,一边苍蝇搓手许愿出隐藏。纠结了好半天,春早终于缩小范围锁定目标,将AB项一手一个握着,她回头找童越,打算让她帮忙看一眼,却发现女生已不知所踪。猜想她应该是不知不觉转去彩妆香水那边了,偌大的商店,春早决定待在原地,不去玩“你找我我找你”的游戏。她从兜里取出手机,给两只耳机套各自照相,而后打开扣扣,刚要发给童越参考她意见,却发现好友列表里有新消息。春早呼吸一凝。是原也。他发来了一张照片,是她卧室窗台上露天散养的重瓣太阳花。走之前还只是花骨朵儿形态,但此时此刻,在他的图片里,它们已完全绽放,透粉的花瓣盈盈欲滴。拍摄角度明显是他房间窗户的方向。他说:你养的小花好像都开了。就在十分钟之前。第18章 第十八个树洞◎秋风丝雨◎春早卧室的窗台上是摆了些花草, 除去家中下厨常备的葱蒜,真正能称得上绿植的只有三盆, 其中两样是薄荷和迷迭香, 被春初珍偶尔拿来当作西餐的配饰或佐料,还有一盆就是原也拍下的重瓣太阳花——同样来自春初珍——她闲着没事就会在拼单软件里瞎转悠,一时心血来潮下单了这株首页推送给她的, 仅需5.8元的“泰国进口”新品种。可等真正拆封栽种完毕,女人就当上甩手掌柜, 撂在女儿房间朝南的窗户外不管不顾。反倒是春早, 不忘定期给它浇水, 寒暑假回家久了也会惦挂它的安危。好在太阳花的生命力还算顽强,熬过隆冬,也熬过炎夏,终于在秋分后的花期如约盛放。春早盯着照片里粉釉酒盏似的花朵怔神了好一会。原也怎么会注意到她的花?他没有回家吗?不会整个假期都独自一人待在出租房吧?不用多此一举地询问他缘由和假日的去向,心知肚明。只是,想到那个夜晚,路灯下形单影只的少年, 心脏的位置就好像被蛰了一下,泛起轻微的刺痛。决断似乎变得容易起来, 春早迅速锁定粉色的那只耳机壳,满店寻找童越。春早变得心不在焉。坐在精致的奶茶店里, 面前摆放着奶油顶如雪塔般美丽的饮品,她都失去了拍照的兴趣。至于童越有一茬没一茬的聊天,也像是有另一个“自己”在替她在回应。完全静不下心。完全投入不了这个本该松弛悠闲, 也难得可贵的下午。原也风轻云淡的信息, 变得像一道无解的符咒, 紧紧贴在她背部, 如影随形。她也不知道自己在浮躁什么,紧迫什么,这么焦灼难定,急于截止和逃离当前的一切。她是想要去哪里。捱到五点,童越有家庭聚餐,没办法在外吃晚餐。两个小姐妹在来时的地铁站道别,目送朋友乘上回程的列车厢,春早垂下左右舞动的左手,抓紧手机,轻车熟路地去找自己的那趟班次。站在月台旁。她再次打开扣扣,凝视原也的消息——这条她假装遗漏到现在的消息。飞驰的地铁准点停在她面前,下车的乘客像被挤压出卵道的鱼籽那般汹涌而出,春早下意识地后退半步。下一刻,她勾回快从肩头滑落的帆布包带,转身汇入人流。—地铁口外是两重天,竟已在落雨。秋雨来急,不猛烈却密集,雨丝织盖,整座城市宛若罩上纱衣。既已下定决心,犹豫或反悔就会显得多余,春早憋住口鼻,一鼓作气冲入雨幕里。路面的水洼被女生的帆布鞋踩踏出一簇簇透明的焰火。春早喘着气停在校门对面的familymart里,挑选了一些盒装奶和零食。等待收银员扫码结算的间隙,她低头编辑消息发给童越:难得出来一趟,突然不想这么早回家,我去书店待会,我妈要是给你打电话,你就说我跟你在外面吃饭。童越对这种时刻习以为常,回个“OK”,又忧患道:要是她让你接电话怎么办?春早回:就说我去卫生间了。“要塑料袋吗?”收银员打断她因扯谎产生的神游愧疚心。春早抬眼:“啊,要的。”再从便利店出来,外头雨势渐涨,阴云遮顶,霓虹将路面倒映出潋滟的湖光,不是没想买把伞,但她看了眼价格又将它放回货架。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