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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可以不回去,他可以远走天涯,就此与尹醉桥再无瓜葛。可是他要回去,他要回去告诉尹醉桥,黎宝山的人是有规矩,讲规矩的人,说还他一命就还他一命,这一笔还给他的债,他要叮嘱他收好咯!枯云重又从那个洞穴爬进了尹公馆,天越来越黑,越来越暗,月亮的光芒正在一点点消泯,好不容易进到了本馆里,枯云几乎是摸黑在行走了。他忍不住犯起了嘀咕:“这个尹醉桥,怎么夜里也不开灯?欠别人钱到连电费也缴不起了吗?怪不得今天只是点蜡烛……”这话说到这里,枯云鼻翼翕动,他闻到尹醉桥了。他就在他近旁。但他眼前一片漆黑,他看不到他。枯云往前一步才要和他说话,人却撞在了一张桌子上,他抱怨说:“尹醉桥!你怎么夜里都不开灯?也不怕摔了自己!”尹醉桥不响,枯云揉着膝盖,道:“人我替你杀了!这一命我还了!你记着,黎宝山的人和他一样,都讲规矩!!”他掷地有声地说完,没听到尹醉桥的回音,枯云忽而是有些自得和骄傲了,他转身要走,那尹醉桥说话了。他道:“你刚才说什么?”“我说你要记得……”“不是。”枯云感觉胳膊上一凉,似是有人拉住了他,想必是尹醉桥吧。枯云不解道:“那你是要问什么?你拉着我干什么?”“你说我没开灯?”尹醉桥拉着枯云走了两步,枯云不乐意地说:“黑灯瞎火的,你拖着我去哪里?”尹醉桥又不响了,他静悄悄的,一切都静悄悄的。枯云眉心一跳,他干张着嘴,他的眼睛又开始痛,想要流眼泪。他抬起手要揉眼睛,那手却被人打开了。尹醉桥道:“你别乱动,你看不见了。枯云僵硬地站着,许是因为他和尹醉桥靠得太近,枯云觉得寒冷,一阵瑟缩中,他想起了白天时看到的观音像。他还想到更久远之前的荒野。黑色的天,黑色的土地。他曾一度见过光明,活在阳光之下,无忧也无虑。枯云坦然了,他不再颤抖。神佛悲哑,万物皆无声,生于黑暗的人,也必将归于黑暗。他懂得。枯云阖上了双眼,尹醉桥却阻止说:“你别动。”他拉着枯云走,枯云看不见,问他要去哪里,尹醉桥又不讲话了,枯云只得跟着他走。他感觉他被带回了那间充斥着霉味和大烟味的房间,尹醉桥按住他的肩膀,示意他可以坐下了。枯云还是站着,过了会儿,他才伸出手去摸身后,待摸到硬邦邦的木头床板,他才缓慢地弯曲膝盖,坐到了床榻上。“不要去找医生。”枯云说。尹醉桥道:“我还不想给自己添麻烦。”枯云侧着身子,背靠着床榻上的矮茶几,他听到尹醉桥拄着拐杖走开了,他想,是该如此了,这个人利用完他,就该让他在这里等死了。枯云绷着四肢戒备地坐着,他不害怕,只是因为漆黑紧紧包裹住他,压迫着他,他被迫佝偻着背,坐得像只猴子一样。他开始计算多少天之后自己会死去,没有吃的,没有水,三天,还是五天?最多六天,他就会因为缺水和饥饿死在这里,多适合一个死人的房间啊,他会和这里的墙壁,天花板,家具一起静静地生长出绿色的斑点。他想他会在此处腐烂。直到他脸上的肉烂得再看不出他是他时,尹醉桥会找人来收拾尸体。他会怎样形容这样一桩怪尸体呢?就说他是潜入公馆的小偷吧,是个笨蛋,自己把自己饿死在了这儿。一个笨蟊贼,或许还能在申报的某个版块露一露脸,博得四邻街坊几句笑骂。枯云将手塞进了屁股底下,房间里凉飕飕的。这个时候,出乎他意料的,他耳旁又响起了那阵熟悉的脚步声。尹醉桥回来了。他没有说话,枯云听到他在他身边放下了些什么瓶瓶罐罐,他还闻到烟火味,他嗅嗅鼻子。尹醉桥说:“鸦片灯。”“我还不需要用鸦片止痛。”枯云说,他察觉到到有股热量在向他靠近,好像是火,这让他觉得不详。可是因为失明,他看不到尹醉桥在做些什么,更看不透他想做什么,他还找不到合适的躲避的路线,只能一味向后退缩,这让尹醉桥不费吹灰之力就抓住了他,按住他的肩膀,说:“别乱动。”枯云挣了下没能挣脱开,他想不到尹醉桥的双手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他的一只手牢牢将他的肩膀按住,另一只手滑到他的脸上,他在用手撑开他的眼睛。“你眼睛里有玻璃碎片。”尹醉桥说。枯云问他是不是要帮他取出碎片,还问他用什么取,啰啰嗦嗦说了许多。尹醉桥不响,视力的丧失,让枯云的其他感官更加敏锐,他觉得脸上有些烫,有些疼,还有些冷冷的风。他猜想尹醉桥是在用镊子替他取碎片,他的动作很仔细,他的手很稳。再进一步的画面,比如他的表情,神态,枯云就无法想象了,他想不出尹醉桥此刻的样子,他所感受到的认真,细腻,是他从未在尹醉桥这个人身上所看到的特质。“你害怕就喊出来吧,不要一直说话,很吵。”尹醉桥冒出来一句话。枯云撇嘴,低低应:“谢谢你……”他听到叮铃的两声,眼眶里一热,大约是玻璃碎片被取出来,扔到了什么盆子里去。尹醉桥的大手随之覆了上来,盖住了他的眼睛,他道:“还没好。”枯云这回没有那么多问题了,他安静地坐着,努力地倾听着,试图从所有正在发出的声音推断出尹醉桥的下一步举动。他听到剪刀撕剪的声音,瓶罐被打开的声音,涂抹的声音,轻缓的呼吸声,两声咳嗽。接着,一片凉凉的布条贴在了他的眼上,纱布围着他的脑袋绕了五圈,尹醉桥还往他的手上放了两片药。“什么药?”枯云才问完,一杯水就送到了他嘴边。“消炎的药。”尹醉桥说。枯云不动,尹醉桥又说:“家里药够多,不缺你这两片。”枯云还是不动,他问:“你为什么要帮我?”尹醉桥道:“人没死,现在在医院。”“什么??你说谷稻没死?!”“你连他的名字都知道了?”枯云道:“要是你让我杀一个好人,我不会去。我会想别的办法还你的救命之情。”“总之,他没有死。”尹醉桥道,“受了重伤,救了回来,不过他仇家太多,还想不到我的头上。”枯云伸出手,小心地靠近自己脸上的纱布,他笑出来:“怪不得你要治我的眼睛,是想让我再去下手,是不是?”“高明的小偷就别用枪了。”尹醉桥说。枯云听得笑容更大了,道:“我不高明,学艺五年只学了点皮毛,只是运气很好。”尹醉桥点了根烟,枯云闻到烟味,向他伸手,尹醉桥看看他,枯云现在的样子怪滑稽的,几缕黑头发支棱在白纱布的缝隙里,脸上还有涌出的带血的泪水没有擦干净,身上穿得像个人力车夫,大褂子,到脚踝的裤子,他的脚上没有穿鞋。枯云的脚趾在乱动,这似乎是他无意识的行为,他看上去是放松的。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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