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事儿有官府管着,也碍不了我们什么事儿。」凤四娘不爱管闲事,说话间瞪了小胡子一眼,小胡子自知多嘴,低下头扒饭。下午的时候,有人到柜台上订了个包间,万花楼的包间在前楼二楼,已经很久没开放过了,凤四娘收了订金就叫了桂花和乔一明去打扫,包间地方宽敞,正中央摆着张八仙桌,房间三面全是雕花木窗,白墙倒像是嵌在木窗上似的,桂花推开窗户透气,乔一明瞥了眼窗外风景,一派江岸垂柳风光。「今天倒不热。」桂花掖了掖额上的汗,「平日一出梅就热得要死。」乔一明第一次经历入梅出梅的天气,没有发言权,对桂花的话一笑置之。「看样子,今年夏天热不了。」迎面而来一阵凉爽的风,扑在乔一明脸上,他喜欢冷夏暖冬,他是最受不了极端的天气的,可想想自己也在昆仑住了那么些年不是也都挨过来了嘛,呵,这受不了受得了的事情谁知道呢。到了晚上,乔一明看见了那天那个刀客,他依旧是那身打扮,腰间的刀仍是用镶金边的黑布裹着,只是刀柄上镂上了图案,他似乎是请客的人,站在店门口迎着客人,那些客人也都带着各色兵器,林立风和檀香尘冷眼看着,林立风对那刀客似乎很不满,眼神总是轻蔑,檀香尘推了推边上的颜欢,颜欢拍了下桌子,拿着扇子走到那刀客面前,刀客对他也是恭敬,乔一明看得出他很高兴,只是喜悦没摆在脸上,全从一双眼睛里流露出来。「颜公子,上面请。」刀客引颜欢上楼,乔一明正给林立风的茶杯里添水,听见林立风冷哼一声,檀香尘随即警告般看他,林立风猛得起身,险些弄翻茶杯,乔一明稳住阵脚,林立风也不道歉,径直走向店外,檀香尘对乔一明抱歉一笑,「不要紧吧。」「没大碍。」乔一明用抹布擦着倒出来的水。「我家相公就这个脾气。」檀香尘笑起来露出两个酒窝,甜甜地。「听说店里新来了水蜜桃,能帮我拿两个来吗?」乔一明看着她的笑,微微出神,檀香尘拍了拍他手,他才略显窘迫地回了神。檀香尘那样的笑很容易让人忘记她凌厉的身手,也很容易让他想起一个也常常如此甜蜜地笑着的女子。乔一明低垂着头,他忽然感觉沮丧,想起秦易瑶让他莫名地沮丧,他挑了三个桃子端给檀香尘,檀香尘让他一起吃,这几日相处,他们也算是认识了,檀香尘脾气挺好,看穿着打扮像是大户人家的小姐,可脾气却随和,没有半点娇贵,明眼人都看得出,林立风对她绝说不上喜欢,可也不讨厌,或许是因为对她武功的惧怕才酝酿不出喜欢之类的感情,乔一明出神地剥着桃子,檀香尘就着皮一口咬下去,甜腻的桃汁顺着手流下。「我最近见过秦易瑶,」檀香尘见乔一明剥好了不吃,把桃子放在碗里。「恩。」乔一明抬头看她。「乔一明,你的眼神太干净。」檀香尘俨然是个老江湖了,她也直直盯着乔一明,「你们浸过昆仑雪的人是不是都这样。」乔一明轻轻笑,檀香尘看着他脸上那道从眼角蜿蜒到嘴角的长长疤痕,「我一直都挺羡慕秦易瑶。」乔一明不愿听下去,起身道:「我去给檀小姐打盆水来洗手。」檀香尘吮了吮手指上的桃汁,甜得过分。店里的伙计都很忙碌,包间点了许多菜,大厅里也坐着好几桌客人,乔一明静静坐在檀香尘对面,他看着她洗手,她吃起了那个他剥后的桃子,她一边吃一边说着,乔一明全没听进去,等她吃完了,洗好了手,乔一明问她;「是不是你们都觉得我对不起秦易瑶。」「要不然呢?」檀香尘用手绢擦着手,一脸不以为意。「我……确实对不起她。」乔一明从来不否认,他告诉一个知道些他的事情的人,只是因为他从没对人说过,他还没有机会亲口对秦易瑶承认错误,他说出这句话,仅希望能稍微表达一些对秦易瑶来说或许已经微不足道的歉意。檀香尘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乔一明,你已经没有机会亲口对她道歉了。」乔一明怔着,似乎已经意识到了什么,他有些颤抖地站起来,躲闪着不敢看檀香尘。「秦易瑶,已经死了。」秦易瑶,已经死了。秦易瑶,已经死了。秦易瑶,已经死了。这七个字像是符咒般被反复念着,强制地灌入他耳中,侵入他脑里。他不得不去想,去思考它们的含义。「你逃婚的那天,她就跳崖自杀了。」檀香尘仍在说着。她漠然谴责的样子让乔一明想起从前海岛上一个总是很端庄的宣布着岛上的人的罪行的神婆,她们都带着居高临下的眼神,蔑视着别人,她们说出的话都是别人逃不脱的罪孽。「不是的,他说,他写信来告诉我,他说易瑶还很挂念我。」乔一明低着头辩驳着,尽管脸上已是颓败。檀香尘无奈地笑,「你们男人总是如此。」她说这话的时候,林立风喜滋滋从外面进来,他见了檀香尘,呵呵笑着从怀里掏出枚发簪,黄金底座上缀着珍珠,光彩夺目。檀香尘欣然接受他的礼物,乔一明已然没了精力,匆匆收拾了桌子就离开了。「他怎么了?奇奇怪怪的。」林立风坐下,摇着扇子。「大概是累了。」檀香尘将发簪插入髻中,林立风夸赞道:「确实好看。」檀香尘又笑了,还是很甜美的模样。林立风嘴角挂着笑,似乎很欢喜。乔一明到了后楼,凤四娘本想让他到厨房帮忙,见他脸色惨白,像是病了。「你先上楼去休息吧。」凤四娘关切地看着他,乔一明摇头,撩起袖子,钻进厨房里的繁忙人群中。忙完了所有事情之后已是半夜,乔一明躺在床上,所有喧嚣都安静了,他只能听见自己低低的呼吸声,渐渐感觉自己又被抛回了海上,颠簸起伏着。他很怕会回到那种状态,漫无目的,随波逐流。他从床上爬起,感觉热,檀香尘说得话还顽固地盘踞着,他凑到窗口,风里是凉凉的湿意。他抱着膝盖坐在靠窗的椅子上,似乎只要把自己蜷缩成一团就能抵御所有,像个倔强弱小的动物。太浓重的夜色让他不安,他蓦然想起初见秦易瑶的情景,也是在浓浓夜色里,她穿着一袭粉色绣梅长裙,米白色的短襦扣着,一枚玉簪随意盘起发髻,她提着兔子形状的灯,孩子一样稚气。那盏灯凑在他眼前,他就听见她说:「哥,这么冷的天,他睡在这山里会冻死的,我们把他带回去吧。」乔一明这么想着,脑海里忽然涌上一段悬崖,秦易瑶站在悬崖上,红色嫁衣鲜艳夺目,随风飘摇,乔一明把头靠在膝盖上,咬着嘴唇,他似乎看见了那抹艳绝的红色凄然隐没于皑皑白雪中,难以寻觅。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