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一明蓦然想起京城那一夜,那一个他以为秦易海受了重伤,危及性命的夜晚。那浓黑夜色里的不安和焦躁,夹带着对死亡和别离的恐惧再一次一并袭向他。他低头往前赶,直到看到一个缓步走来的熟悉人影才终于停下。荒凉山景里,那人独行向前。一身白衣,飘渺得似要融入雪里。他看着那人朝自己走来,他定神站着,心里五味掺杂,见他走近了,终于按耐不住冲了上去,却不料那人脚下不稳,一个踉跄落入他怀里,接了这突来的重量,他也是两脚一软,跪倒在了雪地上。「你来了啊。」那人靠在他身上,僵僵维持着一个拥抱的姿势。「恩。」乔一明看到他走来的路,白色雪地上留下了斑斑猩红血迹。他搂紧他,手便触到他后背上一片潮湿,那片潮湿中,仍有一处地方还在不断涌出温热。「阿一,你要记得我。」这是他一贯的语气,强硬地,似乎是在述说一条规则命令。「恩。」乔一明狠狠点头。怎么可能忘记,怎么会忘记,如此耗尽心力,波澜迭起的爱慕痴迷,就算是下辈子,也定会记得。「傻子,你哭什么。」还是那么温柔的语调,听着,是真切的生动的,伏在耳边的蜜语甜言。「对不起……」对不起,把你一个人留下了。对不起,我没能和你一直走下去。对不起,阿一,对不起。你说过你一个人能应付得来,一定要应付得来。这简单的三个字从这个一贯骄傲自信不曾屈服的男人嘴里说出,似乎用尽了他毕生的力气。乔一明忍着泪水,告诉他,「我没有哭,你不用对不起。」的时候,他却再也听不见了,已是冰凉的手从他背上垂下。乔一明睁大眼,霎那间,千重白雪在他眼前崩塌沦陷。耳朵里轰鸣不止,所有的感触在此刻都停了下来,脑袋里被掏空了,连心里也被挖得干净。突如其来的意外刺穿了所有,掠夺了所有,最后,只剩下他自己,在一片白茫茫的虚空中痴痴跪着。一阵狂风吹起漫天寒意,沉默,沉默,沉默。长久的静默之后,他的表情不再痛苦,逐渐舒缓平和,他闭上眼,手上沾染着的血已经发干,他磕在秦易海的肩头,跪在雪地里久了,觉得有些冷,他拍了拍秦易海的背,「我们回去。」,说着这句话,可他却没有动,还是维持着这么相拥的姿态,像是在等待着什么。或许是在等待这个漫长的似乎停滞不前的「此刻」的结束。在此之前,情深似海,从此以后,天人永隔,不复明朝。第七十二章二十年前,朝堂密令,敦派颜,乔两家收抚江湖中人,以定天下。为争功利,两家明争暗斗,乔敬生得闻利家宝藏,富可敌国,遂欲找寻宝藏邀功,谁知利家突遭变故,藏宝图不知所踪,乔敬生令觅他法,威逼知情者说出宝藏下落,知者不言,惨遭灭门,留下一双儿女,被送上昆仑,与江湖隔绝。是时,颜家诬陷乔敬生知宝藏下落而不告,天子震怒,将其一家流放海岛,二十年不得重返中原。又过数年,白清尘嫁入宫中,范天山隐匿于朝堂,与颜家一道牵制江湖,江湖依附风气欲盛。七年前,少年风流,胸怀大志,遥自海上来,却遭江湖坎坷,误入昆仑,邂逅一世情缘。笑泪并俱,隐痛含怨。二十年后,梦里水乡再生波折,各人自有坚持,谁的江湖,被歪曲了本来面目,谁的江湖,已飘飘逝去,又是谁的江湖,还在负隅顽抗。草莽侠客,君子小人,义薄云天,众叛亲离,江湖百态,尽收眼底。七年后,重返故地,思前想后,心怀脉脉温情,却不得相守终生,纵然生离死别寸心如割,却是,有憾,无悔。正逢清明,乔一明提着一壶酒往昆仑后山走,残春暖意渐渐爬上昆仑的山头,他抬起头看,已经能看见不远处那青灰色的墓碑,突兀的竖立在一片终年不化的惨白中。他行到墓碑前,昨天他已来过,可今日不同,今日清明,今日他的酒酿好了。乔一明的手贴在冰凉墓碑上。描摹着那熟悉名字时,想起不时听到的江湖传言。月明池一役,秦易海一人对峙所谓正义的代表四人,他一死,四人重伤,据闻这四人下了昆仑,不多日也都因为身上伤痛不得治愈而相继死去了。因此也换得无人再敢冒犯昆仑,江湖中关于魔教的传言越发神秘诡异,众人对魔教昆仑是又恨又怕。「最近,山下不安定。」乔一明的手指滞留在他名字上那最后一字的最后一笔上。他的眼神痴迷,似乎怀念起了什么。「原本江湖朝廷各自为安,可他们偏要招抚,现在可好,弄得朝中反叛,当真是不安宁了。」乔一明笑了笑,「我不说你也一定知道是谁反叛。」他顿了会儿,喝了口酒坛子里的酒,「是我爹,他纠结了朝中逆反势力,没想到他还掌握了军队,范天山也死了,白清尘失踪了,不多日,皇帝也要被刺杀身亡了吧。我现在才知道他想要的是什么,原来,他想要的是真正的天下。」「一个人,」乔一明接手昆仑已有些日子,幸好有连寒和其他人的帮忙,不至于出了什么岔子,也渐渐得能独当一面了,他仰头看着晴朗天空,心里少许苦涩,「一个人,当真是有些困难。」「不过,没关系,我知道的,你一直都在。」他笑了笑,将酒坛摔碎,酒液泼洒了一地。流淌进了雪地里,逐渐向整片山头蔓延开来。「你问过我,这酒叫什么名字。」「就叫千重雪吧。」乔一明释然地笑着,「过些日子,再带来给你喝。」他离开时的背影坚强执着,迎面而来的和煦春风扑盖在他身上,他接住这温柔的暖意,如同接受了一个久违的,让人依赖,沉迷,最终能清醒面对的拥抱。他回头望一眼墓碑红字,朱砂色亮得扎眼,他抬起手,挡住那刺眼光芒,眼前朦胧不清时,好似面前立着一个淡淡人影,他嘴唇轻启,低低唤道「阿一。」,裹在他身上的春风里也都蕴藏着这个声音,它们缠绕在他的身上,难分难舍。有道是茫茫昆仑千重雪,情深意切,永相伴。-End-番外到华山的那会儿,正是盛夏,蝉声不止,听得人心烦躁,林立风从马车上下来,肩上背着行囊,两手不停摆着,摇出一些微弱燥热的风。他拍拍车厢,「颜欢,快下来。」颜欢对着车厢里随行小厮交代了几句,也翻身下了马车。「我看,这么下去还没爬上山顶就热死途中了。」林立风一边往前走一边抱怨,颜欢落在他身后,看着马车匆匆离去。「怎么不吭声了?」林立风回头看,满眼疑惑,颜欢朝他笑笑,一手推开折扇,「没什么,只是第一次离家,又没有人跟在身边,有些不习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