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子开了一半,偶尔有凉爽的风吹进来,温度宜人。关浔也像无数个普通的午休时一样,枕着胳膊趴在桌子上睡觉。睡了一半,他却突然抬头,直起身来,怔怔地看着前方。路敞被吓了一跳,低声问他怎么了。“我今天......是不是忘了什么事?”关浔揉着眉心,自言自语般回忆着。脑海里像缺失了某一部分,或许早就缺了,可他刚刚才发现,并且怎么都想不出是缺了什么。路敞心里一沉,下意识地看向教室门前挂着的日历。“啊,今天是十五号。”关浔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恍然大悟般点点头。自己又低声重复了一遍,“......今天是十五号啊。”“嗯。”路敞放下笔,在课桌底下拉起他的手捏了捏,“别难过,我在这儿。”关浔任由他牵着,低下头没说话。另一只手却放在桌洞里,摩挲着书包里的手机。得知爷爷猝然离世的那瞬间,他并没有感觉到多么强烈的悲痛。却在这样一个平淡的午后,他突然意识到,再也没有人会在每个月的十五号雷打不动地给他打电话了。曾经固定准时得像是能延伸到一辈子那么长的陪伴,突然静止在不久前的某一天。且以不容拒绝的姿态宣布,将在他以后的人生里永久缺席。他一直在拒绝接受这个事实,不去想也不去提,从来没有真正觉得自己的爷爷已经离开了。若无其事地过了这么久以后,直到这个瞬间,他突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个陪伴他长大的老人已经不在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里,关浔都沉默地坐着。讲台上老师在说什么,他完全没有听见。他至今为止的短暂人生中,好像有一半的记忆都跟那个院子,那个人有关。从小到大,相伴度过的一幕幕,每一帧画面都无比清晰地出现在眼前。然后一点点褪色,消失在空气里。像是最后的告别。关浔难得一见的过分安静招来了不少询问。路敞不想他的思绪被打扰,替他婉拒了其他人的关心。从日悬中天到夜幕降临,一直静止如雕塑的人终于有了动静。他叹了口气。“我好想他啊。”关浔说。路敞点点头,“我知道。”“我想他。”关浔喃喃地重复着,积蓄已久的情绪洪水般倾泻出来,“我想我爷爷。”他的眼泪砸在桌子上,啪嗒一声响。像直直地砸进人心里。难以喘息的感觉又翻涌上来,像有力的手紧攥着整个心脏。路敞深吸一口气,还没来得及说什么,看见他胡乱地擦了眼眶,噌地一下站起来往外走。晚自习预备铃响过一阵,班里人都已经坐齐了。他突然一声不响地出了教室,动作格外引人注目。路敞只能跟穆漾说了声“帮我们请假”,就摘掉眼镜跟着他跑出了教室。晚饭时间已经过了,校门关闭,关浔也根本没往那边走。他绕过食堂,助跑了两步流畅地跃上墙头。“......”路敞无奈地后退几步,紧跟着翻了过去。街道上行人稀少。隔了两三米的距离,路敞一直不远不近地跟在他身后。关浔走了一阵,突然停下来看着他,“你跟着我干什么?”路敞想了想,没说话,只是侧过身露出校服背后的表情,“→_→”的箭头指着他。“......”关浔说,“你先回去。”路敞看了看他行走的方向,“你要去干什么?找个人打一架?”前面路口转过去就是那条脏乱差的街道。以他现在的样子,一走进去,不用开口就会被当成挑衅的围起来。“别去。”路敞说,“我陪你打一架?”“跟你有什么好打的。”关浔说:“你又舍不得打我。”“......啊。”路敞笑了起来,“我确实舍不得。”“那你继续往前走吧。”他建议道,“适量的运动对舒缓心情有好处。要不改成跑?好像更适合发泄情绪。”心里憋到快要爆炸的委屈和发泄欲,被这样一本正经的冷静分析卸掉了一半。关浔哑口无言了半晌,才咬牙切齿地挤出一句,“......我真是服了。”他愤愤地转过身,也不管路敞是什么反应,真的撒开腿往前跑起来。还是肯听话的。路敞欣慰地蹲下系了个鞋带,再直起身发现转眼就要跟丢了,于是立刻追了上去,依旧跟他保持着距离一前一后地在街边狂奔。转过一个又一个路口,熟悉的建筑一片片变得陌生。关浔闭上眼,不顾一切地往前跑,用尽全身的力气。当耳边呼啸的风声一点一点减弱,心里积压的沉痛好像也一点一点轻快起来。终于停下来的时候,路敞喘着气环顾四周,发现周围都是待开发区的荒草枯地,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哪儿。关浔随便找了块空着的地方,在稀疏的草坪上躺了下来。“我是不是反应有点迟钝?”他看着阴沉沉的天空,胸口起伏着,气息还没平稳回来,“这都多久了。我是在矫情些什么啊。”路敞躺在他身边,长长地呼出一口气,“不知道为什么。但我反而很高兴,看到你这样。”关浔笑起来,胳膊肘子捅了他一下,“就不能盼我点好是吗。”天空中有什么在一闪一闪地发亮。路敞刚要指给他看,就听见他说,“那是飞机,不是星星。今天是阴天。”“......”不好意思我近视。“我突然想起来,小时候放暑假的时候一起在院儿里乘凉。他跟我说什么人死了就变成天上的星星了。”关浔笑着说,“放屁,死了就是死了。”没有了,消失了,再也看不见摸不着了。他想起幼时的夏夜里,院子上空清晰明亮的星星。想起有个摇着蒲扇的老人一边往他手里塞着西瓜,一边指着天空说,以后我死了就住那儿。其实那个时候他就是不相信的。但是西瓜太甜了,他没空贫嘴。实在笑不动了。关浔面无表情地看着头顶漆黑一片的天空,心想我现在当然也还是不相信了。那些是漂浮在宇宙中的尘埃,是公转或自转的遥远天体,是被引力收缩凝聚在一起,光年之外的未知星球。不是我爷爷。天空越发阴沉。不多时,一点冰凉落在他的额头上,紧接着越来越密集,甚至直接砸进他眼睛里。“操。”关浔小声地骂了一句,低下头用力眨了眨眼,“有没有人性。连个星星都不给我看啊。”路敞看着他,伸出手,指腹在他脸颊上轻轻摩挲了一下。是炽热的雨。作者有话要说:来迟啦。这章写的有点艰难,修了几遍都不太满意。想起之前见过的一段话,找了很久,跟你们分享。“宇宙初生,元素大概只有氢氘氦锂。碳基生命所需的碳氧等元素,都是恒星煅烧出来的。恒星死后,这些元素被释出成为宇宙尘埃,宇宙尘埃又凝成行星,行星再逐渐演化出生命。我们确实都来自已逝的恒星,仰望星河,是在凝视未死的同伴。”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