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纷后话回得极为掷地有声!石猛手臂一抬,正欲再言,他是练家子耳朵极尖,却闻身后有窸窸窣窣之声。便当下挑眉闭口。“…石大人没这个胆量宰了你,我有。”“石大人没这个立场义正言辞,我有。”“石大人没资格血债血偿…”“我有…普天之下。我是最有资格叫你偿命的那个人。”石闵背刀侧身让开一条道,火光陡起大作。光影四下漂浮不定,石猛背身负手立于最前方,眯着眼,脸上看不清神色。这管声音清俊好听,慢慢地讲话,却不容人质疑。声音由远极近,由模糊到清晰,一点一点地变得斩钉截铁。不容置喙。“轱辘轱辘”车辙压在鹰嘴峰的巨石上,有一窈窕女子双手扶住轮椅,双轮滚在地上,鹰嘴峰的山巅并不算平稳,可这一路过来,那女子推得却极为娴熟。从黑影之中,渐渐出现了一袭青衫,一双骨节分明的手,一个棱角分明的下巴,光影慢慢向上。男人的嘴巴、鼻梁、眉眼再到额发全都出现在了大庭广众之下。陆纷眯眼看清后,陡然神情大变!“长英!”陆纷顿时慌了,云淡风轻之态势不复之前!“陆长英。你还活着!”陆纷不由自主地抬高语调,脑中百转千回,前后串联他陡然明白了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黄参将与副将都是真定大长公主举荐的人选!一路走来,他走得极顺,途中连作乱的流民都没遇见过一个!他以为是他的运气终究来到,谁知这只是一出戏!一出专门演给他看的戏!陆长英白衣胜雪,脊背笔直,靠在轮椅上望着陆纷笑,“侄儿自然还活着。若侄儿不活着,大母又哪里狠得下心将叔父斩杀在这鹰嘴峰上呢?”陆纷气绝!当即踉跄倒退三步。他身边没有可供倚搀扶的东西,陆纷抖了三抖。终于醒转过来,他想哭又想笑,心头五味杂陈,却也知如今自己插翅难飞!轮椅之上,脊背挺立而坐的那人,便是九死一生的陆绰长子,陆长英。长英话音一落,黄参将顿时涕泗横流,“砰”地一声单膝跪在地上,语气喑哑长唤一句,“大郎君——”黄参将一跪,山巅山麓中的陆家家将随之跪拜在地!百来号人齐刷刷地跪下。百来号铁血铮铮的男子汉眼睛里,脸上全是眼泪。石猛心头暗叹一口气,无论陆家乱成什么样子,无论世道变迁成什么模样,只要陆家的人还都是这般的倔气,陆家就跨不了。是,这世道是“忠义”二字难得。可陆家人全靠忠勇与义气闯出了一片天,若非那千余将士与庶子长茂,陆长英活着逃不出来,陆长亭与陆长宁也逃不了,陆家长房一脉便活生生地断了。石猛眼神瞥向陆纷,还好还好,陆家长房还在,若陆家百年基业都落到陆纷此等坏得坦荡心胸的人手里头,陆家是兴是衰,压根说不好。陆长英手一抬,“且都起身,本应当是我陆长英跪谢各位!”少年话头一哽,心潮大恸,再看陆纷,压在胸腔中的恨意奔涌而出,他恨不得将陆纷撕碎,将他一向信重敬重的叔父拉扯到鹰嘴峰下去砸死!他们如此信任他…如此信任着他!陆长英滚动车轮,一点一点地向陆纷走近,陆纷一动不动,陆长英也望着他一动不动,黑暗之中,谁也看不见陆长英眼眶渐渐发红。“被人背叛的滋味好受吗?”陆长英轻声问他,“自己的母亲亲手将叔父推下悬崖,叔父,你好受吗?”长英不需要陆纷的回答,他陡然提高声量,“不好受!他娘的不好受!我日日梦见父亲,日日梦见他满身是血的躺在雪地上!我连他的尸首都找不到了!叔父…叔父!那个位子真的那么要紧吗?”陆纷笑起来,原是桀桀怪笑,而后放声大笑,现在来问他要紧不要紧有意义吗?死都死了,再问陆绰不也活不过来不是吗?人都死了,血都流了,再追究他的想法又有什么必要!?陆纷一直在笑。一直笑一直笑。隔了许久,陆长英泛红的眼圈渐渐恢复常态,陆纷笑得胸腔如风房一样上下鼓动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你想我死?”陆纷扶在陆长英的轮椅椅背上,面容酡红,眼神发亮。陆长英抬起头来看向陆纷,极其认真地颔首点头。“是。”陆长英的话言简意赅,“侄儿想你死。本该一命抵一命,叔父的命抵我父亲的命,长平、长兴的命抵我茂弟的命。将才是侄儿蠢,竟然问你缘由。侄儿想给自己一个交待,却没想过早早将你送下黄泉让你跪在列祖列宗面前,才是给自己最好的交待。”“如若我不肯死呢!”“由不得叔父,”陆长英腕间一抬,便有两个黑影死士快步上前,“大母都舍弃你了,叔父,你以为你还有活下去的价值?”陆长英久久不言,再抬头看向陆纷时,直视其眼睛,轻声道了一句话后,陆纷容色陡然大变,指尖发颤,“你…未曾骗我…”“未曾。”陆长英双手交叠,微微阖眸,“没有骗你。这是小秦将军让我告诉你的,你告诉你了,你便安心去吧。这是大母为你做的最后一件事。”陆纷呆立片刻,久到石猛按捺不住抽刀欲动。“啊——”陆纷却兀地抽身向鹰嘴峰跑去,大跨过十余步,当下如落叶折身一般从峭壁上纵身一跃。深渊如吞噬人类的猛兽。陆纷停留在的空中的喊叫好似在哭,又好像在笑。陆长英仰靠在轮椅上,紧紧阖眸闭眼,无人知晓有两行清泪直直坠下。“陆三太爷,全家三十四口人已被灭门,无一幸免,全部葬身火海。”这便是长英对陆纷说的话。陆纷似乎解脱了。从他以为,好像永难忘怀的枷锁里。第一百三七章 旭日第一百三七章旭日是日朝阳初盛。幽州城上下,暖阳自东而来,照射在古城墙砖上,磨得发亮,润得发热。幽州是座老城池了,地底下埋着的墓认真起来怕是能追溯到春秋战国。真论起来,幽州不算南北纵横兵家必争之地,其地狭却平坦,林郁却低矮,物产丰饶却不算珍稀。一无攻守之地势,二无遮掩之天利,三无瑰宝之吸引,幽州虽地处南北交替的要道,却因其着实无出众长处,泯然于众州众县之中。可正因为幽州平庸,在这乱世之中,幽州城里的百姓才未遭受生灵涂炭之苦,这十丈高的古城墙如今才能保持着旧日的模样。中庸之道,大抵如此。稠山距离古城墙三百里远。稠山山脚,三米一伏哨,五米一岗亭,部署严密,人来人往皆着盔甲,手持大刀负背,神容肃穆进出帐篷内外。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