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沈嘉文脸上的笑意,听见自己说,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他看着他脸上很慢很慢地浮现起疑惑,闭上眼睛,不顾一切地贴上去。柔软的碰触很短暂。来不及体味什么,他就被一股大力猛推出去,接着脸上一热。回过神来的时候他趴在地上,视线一片模糊。空气早已凝滞。他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脸上很痛,腿上很痛,胳膊上很痛。但是这些疼痛都不及心口上的万分之一。因为他在摔出去的前一刻听见沈嘉文愤怒的声音,你他妈有病吧,死玻璃。玻璃。他迟钝了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个城市是这样称呼他这样的人的,喜欢男人的人。他慢慢爬起来,在地上摸索。空气里只剩下手指摸过地毯那种轻轻的声响,还有愤怒沉重的呼吸。不久之前他也在一块地毯上,第一次尝到那种销魂蚀骨的快乐。那时有多快乐,现在就有多痛。不,更痛。他终于摸到了眼镜,却没有把它带上。他抬头看了看沈嘉文,什么都看不到,那里只有一个模糊的轮廓,在沉默里微微起伏。水珠从脸上划过去,他随便拿袖子蹭了一下,忽然很庆幸自己是近视眼,他看不见沈嘉文,就很自然地觉得他也看不见他,看不见他像狗一样趴在地上,仰望他。那么近,那么远。最后他想说对不起,嘴里只能发出气声。但是他没有勇气再说一次了。蜗牛的触角嗅到植物的香气,把整个身体探出壳,然后一块石头砸过来,碾过他的身体,碾碎他的壳。他回不去了。没有壳的蜗牛从清香的叶片上跌下去。但是谁会同情蜗牛呢,他们说他是害虫啊。夜景流光溢彩,他花了很久才意识到,自己迷了路,更可笑的是手上还提着一只蒸好的螃蟹。街边的橱窗里有个青年,T恤斑驳凌乱,左脸高高肿起,年晓米盯着他看了一阵,嗯,头发该剪了。他推开了最近的一扇门。看上去很高档的店里空荡荡的,只有一个清扫的老太太抬头,愕然地看着他,他后知后觉意识到不对,一个清亮的男声响起来:“客人有事么?”“这里,剪头发么?”楼上走下来一个年轻人,面上含笑,剪的,这边来。年晓米神思恍惚地跟上去,没注意到一旁老太太讶然的目光。年轻的理发师傅手法很好,指尖不紧不慢地揉着,每一寸头皮都没有落下,年晓米在温水里慢慢放松下来,好像整个人都陷入了一场安静的梦,晕乎乎轻飘飘的。店里静悄悄的,只有水声轻轻响着。理发的师傅没有问他要剪什么发型,年晓米也没说。他不想思考,整个人的魂就这么稀里糊涂地飘着,任凭对方摆弄。直到对方轻轻拍他的肩:“好了。”年晓米:“啊,哦。那个,多少钱。”青年收拾着工具,摇摇头:“店庆,不收钱。”哪里会有这样的好事呢。他使劲甩了甩头,昏沉的脑袋终于清醒了一点:“可是……”“真的不收钱。”年轻的理发师微笑了一下:“开心点,一切都会过去的。”他再木,也感受到了对方的善意:“那,这个给你吧。”放下手里东西,一路往大门奔去。出门时下意识回头看了一眼,诗韵美容养生会馆,好像有哪里不对……找到路回去的时候小区已经整个暗下来,郝帅正在铁门那里团团转,见到年晓米不由分说,劈头在他脑袋后面拍了一巴掌:“你去哪儿了?!手机也不接!这都十点多了!你再不回来我要报警了!”去哪儿了呢。出门,偶遇,告白,失恋。卑微又安静地憧憬了那么久的事,就这样结束了。还没有开始就结束了。夜风把一片叶子卷落在他脚边。天气还是热的,但是秋天已经近了,然后就是北方漫长的冬天。寒冷终究会来。年晓米在夜风里打了个冷战,忽然抱头蹲下来。郝帅莫名其妙地陪他蹲下来,好久,听见他压抑的哭声。因为我是个死玻璃。所以,我说喜欢,就是恶心的,哪怕这喜欢再如何真心实意。因为和别人不一样,所以,就连去爱的资格都失去了。“我失恋了。”年晓米抹了把鼻涕。郝帅拍拍他:“我都失了多少回了,这个东西吧,天涯何处无芳草,女人总是很莫名其妙的,你只是不是这个人喜欢的那一款而已……”年晓米平静地打断他:“不是女人,是男人。”郝帅还在巴拉巴拉,忽然停住了,难以置信瞪大眼睛:“你说啥?”“我喜欢男人。”年晓米把头转过去,站起来。他现在最想做的事就是好好睡一觉。明天就又是新的一天了,过去的事就可以当做是一个糟糕的梦,从没发生过。生活还会继续。快走到楼门口的时候忽然被人揪住往外扯。郝帅一脸便秘:“我请你吃面吧。”年晓米:“……”“我说,你不会喜欢上我吧……啊我错了我真的错了……”面馆是对街新开的那家,别人一碗牛肉面买七块他家卖十五。郝帅点了两碗牛肉面,又豪爽地要了一碟干切牛肉。年晓米默默埋头。“喂我说你给我留点……好好好你吃你吃……老板再加一碟牛肚……”年晓米把碗里的肉捞了个干净,面一口都没动。他看着那一根根柳叶状的刀削面,默默给自己打气,你看,你以前那么爱吃的东西现在也会不喜欢吃,所以以前喜欢的人以后也一定会忘掉的。都会过去的。所有的事,喜悦的,悲伤的,然后等到八十岁,你甚至不会记得自己生命里有过这么一个人……年晓米脸上的伤好得很快,日子安安静静地往前走。那次摔倒的时候用了许多年的手机在裤兜里一起遭了秧,换新手机的时候刚好办卡的地方有优惠,他顺便换了新号码。旧卡掰碎丢尽了垃圾桶,像是把自己的心也挖出去一块丢掉了。感染的地方要彻底切除,不然病毒就会蔓延到健康的地方。他从三岁起就明白的道理。可是还是觉得难过,那是他的一团血肉,丢弃了,就再也长不回来。他偶尔会去数日历,觉得心里空荡荡的,记忆的碎片浮上来,撞击胸口,那些钝痛,不尖锐,却不会停止,用细碎的功夫折磨人。程序猿因为半只螃蟹和年晓米熟络起来,表达友好的方式是分享了自己的一个超大的移动硬盘,文件名基本都是乱码和火星文,年晓米疑惑地点开一看,一口茶水全喷在屏幕上。倒是郝帅十分欢天喜地,过来拷走了不少东西。都是男生,也明白是怎么回事,年晓米忧虑地看着迅速空下去的卫生纸包,觉得自己有必要给好友上个生理卫生课什么的。哪知道这货本着独乐乐不如众乐乐的精神,从海量的文件里竟然捞出了好几部钙片,献宝似地拿给年晓米。年晓米脸红了一下,也就默默接过来锁门开电脑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