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的年晓米看不下去,转身跑掉了。他跑啊跑,跑得呼吸里全是火,两肋像刀割一样痛。杜鹃的茎蔓绊得他摔了个跟头,他从矮坡上骨碌碌地滚下去,一直滚到蔚蓝的湖水边。扎兰诺尔像一面巨大的镜子,它映出天上羊群似的云朵,也映出草原后面的苍山延绵。它映出年晓米的影子,却映不出他脸上的眼泪。裹着风的马蹄声匆匆而来。他肩膀被重重地掰过去,云朵,群山,湖水里他悲伤的影子全都不见了。视野里只有一双眼睛。金色的瞳仁里涌出蜂蜜来,粘稠地,缠绵地,将他吞没了。他全身疼痛不已,风声无法掩去耳畔的喘息。日轮在湖水里沉没,满月从金阿林背后升起。银辉弥漫,草海千里。雁群在星野中穿行,世界在寂静里沉睡,又在寂静里睁着眼睛。死与生,本来就是一枚圆珠。圆珠在女神阿布卡赫赫的颈下滚动,每转动一圈,就过去凡人一生的时间。年晓米在星光里被抱上马背,在晨曦里回到有崭新圆顶房的院落。太阳东升西落,一天只是一眨眼,他们从体格匀称健壮的青年变成了白发苍苍的老年。前一刻他在温暖的炕上握紧了男人的粗糙而布满皱纹的手,后一刻他却在扎兰诺尔的水边。蓝色的湖水化作一条巨龙,腾空而去,散落成头顶的点点星光。扎兰诺尔只剩下长长的一条,像草原上一条明亮的丝带,不知从何处来,也不知要延绵到何处去。河那边是白天,春日融融,芳草萋萋。一个和他有着相似轮廓的年轻男人从花丛里直起腰,惊讶地望着他。那人脸上神色柔和,有一双温柔的,总是含笑的眼睛。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太太不知道从什么地方走过来,也朝他招手微笑。木桥从水下浮起来,年晓米下意识迈上去,一下子想起来,河对岸不正是他父亲,还有很早以前就过世的外婆么。与亲人相见的喜悦让他加快了脚步。谁知道那边的亲人神色却忽然焦急起来,他们连连向他摆手,示意他别过来。年晓米站在桥中间,满心混沌。他回头看了一眼,天上的星星都不见了。永夜里只有他白发苍苍的爱人,河的那一面温暖而明亮,而这一面风雪交加,寒冷彻骨。他只是犹豫了一瞬,就转身从桥上飞奔而下。天太冷了,他得回去给他煲一碗汤,不然这样的雪夜,要怎么熬过去呢。下桥落地的一瞬,草原,河流,群山,全部消失不见。他在刺眼的光芒里茫然了好久,只觉得一滴温热的液体落在自己腮边。作者有话要说:还有一章完结。第57章 尾声年晓米大年初五在医院里醒过来。高烧来得气势汹汹,走得风卷残云。排了片子,感染的症状都消失了,后遗症是有些低烧,但相比于昏迷时的状况,已经算不上什么事儿了。大年初十,他被裹成了一只棉球,塞进了沈嘉文汽车的后座,一上了车就不知不觉睡着了。他大病之后一直精神不济,一天里大部分时间总是在睡觉,稍一安静,人就自动休眠了。醒来的时候是在一张陌生的大床上,身边一个人都没有,妈妈和严先生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开了。他无力地摸索了一阵,在床头柜上找到了自己的眼镜,摇摇晃晃地爬下床。屋子里空旷又昏暗,他找到窗子,把窗帘扒开一条缝,明亮的阳光晃得他一阵眩晕。眯着眼茫然了一阵,他笨拙地拉开了厚重的帘子,积雪上的阳光铺天盖地地涌进屋子,远处一片延绵的绿色,一眼望不到尽头。他呆站了一会儿,不知道这是梦境还是现实。就好像他刚从昏迷里醒来的时候,好长时间都分不清到底哪边才是真的。他昏昏沉沉地慢慢挪出房门,走廊尽头的楼梯旋转而下,眼前豁然开朗。落地窗外,冬日的阳光把宽敞空旷的大客厅照得亮堂堂的,一个熟悉的中年女人放下手里的抹布,有些拘谨地微笑了一下:“您醒了。”年晓米好一会儿才想起来,这是家里从前那个很和善寡言的阿姨。他有些站不稳,慢慢坐在了楼梯上。那位阿姨赶忙匆匆过来,要扶他起来。年晓米虚弱地微笑了一下,示意自己还好,只是想坐一会儿。他就这样赤着脚,穿着睡衣坐在木头楼梯上,透过雕花的栏杆打量眼前的房子,越看越觉得像一个梦。平静下来细看,房子其实并不如何大,但是设计很好,客厅的空间从地板直达屋顶,墙壁那里甚至有个不知真假的壁炉。它看上去有点像童话里那种房子,只是童话里的设计师们不会把一整面墙拿来做窗户。年晓米坐在楼梯上发呆,身上渐渐又沉重起来,倚着栏杆打起了瞌睡。不知过了多久,身上一暖,紧接着又是一轻,他在半梦半醒里看见沈嘉文抿得紧紧的嘴唇,知道他又打横抱着自己,却没有挣扎的力气了。男人把年晓米安顿好,拿额头贴上他的,又有点热。他熟练地把湿毛巾敷上去,伸手摸摸爱人苍白的脸。宝宝忧郁地倚在沈嘉文身边:“小爸什么时候才会好?”沈嘉文摸摸他:“快了。”说罢沉吟了一下,郑重地直视宝宝的眼睛:“你想去看看妈妈么?”黄丽丽最后的判决还没有下来,人依然在羁押。他那时耐不住黄父的苦苦哀求,答应对方,如果年晓米平安无事,他愿意出谅解书。黄家母女纵然可恶,这位木讷老实的前岳父却一直对他和宝宝仁至义尽。于情于理,也只能如此。宝宝楞了一下,干脆道:“不想去。”小东西对母亲的印象很淡,仅存的回忆里都是抗拒。“外公也不想么?”这次淇淇犹豫了一下,讨价还价道:“不见外婆。”沈嘉文把他抱进怀里,下巴搁在小卷毛上,叹了口气:“好。”于是父子两个都不再说话,安静地坐在床边。原本出院以后是想把年晓米送到米瑞兰那里的,但是那边楼上的新邻居着急搬家,大过年的也在没日没夜地装修,病人实在没办法休息。刚好年前他这套小别墅租期到了。房子五年前买时已经装修过,后来因为这边要建药厂,他卖也卖不掉,只得租给了一个卖内衣的网店店主,再后来投资要贷款,也是拿这房子做的抵押。租期到了收房子的时候才知道,市里领导班子换届,西陵湖边的药厂建了一大半又被拆了。新上任的领导把这块地方大笔一圈,变成了国家级森林公园。没人要的房子顷刻间身价倍增,被闻讯而来的买主一抢而空。只是新房主冬天不好装修,老住户也没有几家,这边又是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林区,因而此时此地依然十分荒凉。或许是空气变好的原因,年晓米搬过来第二天,人就恢复了一些精神。他大概天生不是个少爷命,一闲下来就浑身难受。沈嘉文因为他光脚在楼梯上睡着的事板了一晚上脸,早上带宝宝出门时依然面沉如水,勒令他乖乖躺在床上,按时吃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