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佑本来已经感觉不到疼了,此刻却剧烈地瑟缩了一下,他很想看清,却动不了,说不出。有什么滴进了他的眼睛,冲淡了糊住视线的血红,为他撕开一线清明。这一次,他看到了许钦辰悲痛欲绝的脸。“不是渴了要喝水吗?为什么要这样做?为什么……”“唐佑……佑佑……”“……”“你不要这样,睁眼看看我,你看看我,佑佑……”……那声音带着嘶哑血气,简直充满绝望。唐佑茫然地想:我做什么了,你怎么哭成这样,我不是正看着你吗……念头没转完,意识遽然一震,眩晕感将他包得密不透风。他跌回之前无边无际的黑暗中,不可挽回地滑向更深更远的歧途。他听见无数道声音,脑子里掠过无数画面,纷纷扰扰,杂乱无章,概不过脑。唯独许钦辰悲痛欲绝的声音,反反复复贴在耳边,磋磨着他的神经。许钦辰一声声地喊他的名字,要他不走,盼他回去,伤心欲绝的样子。可是……唐佑心中茫然地升起一个念头……可是不走会伤心难过,会疼,无穷无尽没完没了那种,为什么不走。而且奶奶都来接我了。对,奶奶在哪?心念一动,画面陡然转换,唐佑发现自己又站到了奶奶身前。奶奶仍旧立在原地,却是收回了手,似乎嫌弃他耽搁太久,准备自己走了。不行,等等我!唐佑迈步去追。下一秒,他的手腕被谁一把狠狠扣住,身不由己循着那力道往后踉跄。匆忙之间他只来得及偏头,除了刺眼白光,什么也没看见。“轰——!”无声的巨响震颤胸膛,冲上头顶,身体的痛觉在一瞬间尽数恢复。无尽的疼痛末日般卷过来,一齐撕碎了他。好疼。真的好疼。无法忍受。太疼了。为什么不让我走?可惜这痛得发抖的声音无人能听到,那股不容置疑的力量迅速将唐佑往后拖,他试图去寻奶奶的身影,却见那一抹荧白越来越远,越来越小,最后完全消失。他几乎快被拖到那片风轻日暖之中,可皮开肉绽的躯体并不答应,精疲力尽地带着他往下坠。意识终于难以为继,轰然散开。一切重回黑暗。……“心跳维持住了!!!”“血压回来了!!”“……”抢救室外,四分五裂的灵魂勉强寸寸拼齐,战栗着缩回体内,对医护人员千恩万谢的许钦辰,虚脱般靠在墙边。一旁医生脸上的表情却非常凝重,按理说每次把人抢回来,他都会觉得当初学医这条路是走对了,都会心里一松。可里头那一位,并不是救回来这一次就万事大吉的。他看着像刚被扒掉一层皮的钢琴师,心里生出些难过:“循环并不是很稳定。”“这种情况有一次就有两次,这次是抢回来了,下次不知道还能不能这么幸运……总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许钦辰沉到地底的心来不及收回来,就卡住不动了,尖锐剧痛化为绵延钝痛,不依不饶地钻进每一个细胞,从此安了家。他左边耳朵里塞满嗡嗡的轰鸣,右边耳朵还要用来多听医生说几句话,多了解一些情况。末了,他去洗手间冲了一把脸,颤颤巍巍地躲进隔间里,想要自己待一会儿。不知道过了多久,远远只听一声急促的“慢点,您慢点!”,许钦辰似乎有些应激,一听这动静,立刻心脏砰砰乱撞,他强压着满心惶恐,出去查看情况。只见一位护士跟在差点摔倒的周全身边,眼疾手快捞了一把——原来是来自S城的周全赶到了。周全面无人色,天地惶惶,手捧一部手机,动作不甚利索地摁了两下。许钦辰随身携带的唐佑的手机震动起来,他扶了一把墙,接起电话,迎了上去。周全几乎是扑到许钦辰面前的,极度紧张的情绪,让她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她艰难地动了动嘴唇,话还没出口,眼泪先滚下来,她胡乱擦了擦,顾不得去问眼前这个青年是谁,只问出几个字:“我是唐佑的妈妈,他……他怎么样了?”好似等待宣判。完全不是印象中那么不在乎唐佑的样子。许钦辰看着她的表情,说:“心跳回来了,暂时没事,但没有脱离危险。”周全膝盖一软,许钦辰抻住她,将她扶到座椅边坐下。周全下意识拉住许钦辰的衣袖,一迭声问:“他在哪里?我能不能去看看他?我想看看他……”谁不想去看看他,陪陪他呢?许钦辰向ICU的方向望了一眼,摇头,“暂时没办法进去看。”希望落了空,周全松手,整个人缓缓萎靡。她坐不住,有些神经质地往ICU紧闭的门那边走,边走边小声念叨:“怎么会发生这种事呢?怎么会忽然间进了ICU,在哪里摔的,怎么会这样……”她自然进不去,在ICU外站成一座摇摇欲坠的雕像。那个背影怪萧索的。许钦辰倏然想,虽然唐佑遗书上写了“无亲无故”,作出一副决绝的样子,可那个行李箱里,他毕竟留了父母旧照,以及那条没能送出去的项链。其实对亲情还是有一丝割舍不下的吧?唐佑毫无求生欲,除了严重的心理疾病,大概也有自觉了无牵挂的缘故。如果单凭一个许钦辰,留不住唐佑,那么再加上一个周全呢?能否在唐佑企图飘远的灵魂上,多缠绕上一丝牵挂?此时此刻,任何希望,许钦辰都不愿意放弃。他立刻目标明确地放下“周全不认唐佑”的芥蒂,飞快地打了个电话,再去到周全身边,“阿姨,现在进不去。我在附近安排了酒店,您先去那边安顿一下,等白天能进去探视了再过来吧。”停好车的林策姗姗来迟,甫一赶到,立刻快步走过来,边扶住周全,边非常客气地朝许钦辰点点头,“你好你好,我是唐佑的继父,实在感谢为唐佑的事忙前忙后,你是他朋友吧?现在情况怎么样了?”林策边说,边觉得许钦辰像某个公众人物,但是一时想不起来是谁。“继父”,“感谢为唐佑忙前忙后”,听来亲密,似乎他们真是一家人。倘若真是,许钦辰心里好歹会好受一点——那样至少唐佑在外挨了欺负出了事,家里头还是有长辈闻讯而来,为其出头护短。他自觉害唐佑到这种地步,如论如何也该挨一顿削。退一步讲,就算长辈素质高不削他,唐佑暂时听不到他的道歉,至少他可以先对唐佑的长辈说。可,唐佑真的有这样的长辈吗?没有。许钦辰单方面觉得,别说林策,周全也不算。许钦辰摁了一把太阳穴,说:“不需要谢,我是佑佑的男朋友。”半小时后。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