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腿上粘乎乎的迈不开步子,仿佛正在被什么牢牢吸住,莲生低下头,模模糊糊看到自己正深陷泥泞当中。这是一处被狂风暴雨侵袭过的药园,灵药或是折断或是埋入泥中,让采摘变得极其困难,他刚刚似乎是跌倒了,就连手里的剑都被裹了层泥巴。“快上来吧。”那道身影对他呼唤,伸出手来。被困在上古秘境中,已有半年。这半年里他们相依为命,早就习惯了彼此的秉性,他知晓笑声中不含恶意。此前他们在一处偏殿里找到了许多物资,其中就包括许多修士的制式衣袍,两人换下了他们各自的衣服,穿得就像是同门弟子。“我的手脏。”“没事。”他迟疑片刻,终究还是握住了那只手。泥水从他的掌心染上她的指尖。摆脱泥潭之后,他把从最深处找出的几株草药拿出:“这些能用吗?”“能,先去试试。”她拿出早就准备好的另一身干净衣袍递给他,转身朝着不远处的偏殿走去。他换好衣服才跟上,走进殿中时她已经把草药捣碎磨好,按照顺序放进中央的丹炉中。丹炉周围堆放着大量的药渣和废丹,他们被困在秘境东南侧的阵法当中,每天就是炼丹,采药,炼丹。阵眼呈现北斗七星之势,需要属性合适的丹药激活,似乎是上古修士用来磨练丹修弟子的考验。不幸的是,他俩都并非丹修。万幸的是,她说她在药阁旁听过一段时间,稍微掌握了些理论知识,虽然从没实践过。于是他负责到药园里采摘,她负责炸丹炉,顺便从爆炸燃烧的废渣中挑选勉强能算作丹药的东西。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但他从未在她脸上看到过气馁神色。他坐在她身后,安静地等待,注视着那道身影去侧室取火,此处的数盏长明火已燃烧万年之久,温暖的火光照亮她清丽面容,让那只蓝眸染上奇异暖色。丹炉被点燃,她按照之前实践得出的经验,调整草药的用料和放置时间,紧紧盯着火苗的颜色,用手掌稍微贴近,感受温度的变化。半个时辰后,她突然道:“感觉要成了。”他抬起手,捂住耳朵。数息之后,丹炉内部轰的一声爆炸了。滚烫的冲击波直接冲开了炉门,轴承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嘎惨叫,滚滚热浪扑面而来,几乎烧焦了她额前的碎发。她仍旧稳稳坐着,连呼吸都没乱一下。……早就习惯了这样的惊喜。“哎,就差一点。”热浪过后,她摇摇头,用刀尖把黑乎乎一团的丹药挑飞,勉强能被算作是丹药的东西准确落入废渣堆当中。“按照现在这个进度,保守估计还得几个月。”她叹息道,“我倒是无所谓,反正就当做是往丹修的方向发展了,就是不知道你急不急着出去。”“我不急。”他摇头道,“你慢慢来,多久我都等得起。”如果能更久一些,就好了。那时心中的话语,他有没有说出来?已经不太记得了。他站起身,道:“我再去摘些草药。”秘境里的禁制让两人难以使用灵力,只能用最为原始的办法采摘,难免又一次把自己搞得浑身泥泞,他回头望着在原边等待自己的那道身影,脑海中的思绪从未像现在这般清晰。所有的提心吊胆和提防警惕,都被暂且放到了角落。药园当中的灵植生长了万年各个都鬼精鬼精,挖掘起来要耗费一番精力,他没有修为,追逐这些在泥土中钻行的天材地宝,难免有些狼狈。只是……想到能听见她的感谢话语,看到那唇角浅浅的笑容,狼狈些又有什么关系呢?她身上有一股奇特的力量,能够让人心神安宁,远离烦忧的力量。甚至都让他忘记了自己原本该背负的那些。要是……阵眼永远都不会被炼出来就好了。但他知道,这只是自己的一厢情愿。她的天赋实在惊人,短短两个月,就从一个略知皮毛的门外汉亲自摸索出了正确的方向,甚至已经能凝练成型。要知道就算是在药王谷,想找出个这样资质的弟子,都比登天还难。兴许用不了三个月,她就能做成。也就意味着,留给他的时间也不多了。片刻之后,他带着装满布兜的灵植再次靠近园边,握住那只纤细却有力的手。力道传来,他却没顺势上去。“我能拜托你一件事吗?”他凝视着那双一蓝一黑的眼眸,用前所未有的认真态度,以及几分沉重的恳求,对她低声道。她微微一怔:“什么?”“从这里出去之后,如果你再次看到我——”他另一只手抬起,终于摘下了几乎是生长在脸上的那张冰冷面具。“务必杀了我。”剧痛,仿佛被摘下的并非面具,而是一张脸皮。疼痛沿着固定的纹路,从脸上沿着脖颈直窜到心口,让胸腔中那颗急速跳动的脏器扭曲变形。莲生知道,那是他脸上的莲纹。他彻底听不见了声音,眼前景象最终定格在了她的惊讶神情。然后一片片的裂开,分崩离析。务必杀了我。杀了……我?刀锋在眼前划过,他眼中溅上了她的血,一片腥红。只是微微一凉,速度快到连疼痛都无法追上。天旋地转,他看到了一具无头的身体,被拥抱着悬在空中,鲜血正争先恐后地从脖颈平整的断口处喷洒。那是……他吗?比起脖子,更疼的还是心口。莲生张开嘴,大口大口地喘.息,试图攫取更多空气,然而无论他再怎么努力,窒息感都紧紧将他勒住,如同一只只干枯扭曲的细手,狞笑着将他拉入深渊。他看到漆黑剑锋穿透了她的胸膛,她的身体正因为疼痛不断颤抖。看到她的刀锋在斩过脖颈后,又直直劈向那团从鲜活尸体里飞蹿而逃的黑红雾气!那,才是她真正的目标!后来,莲生什么也看不见了。疼痛直刺心底,他挣扎着从梦魇中醒来,拼尽全力地睁开双眼。一把漆黑的长剑正插在他的胸口。这把本该握在宴屿眠手中的剑如同具有神智,迫切地想要回到他的身体当中。又或者说,它本来就是自己的一部分。莲生强撑着想要闪躲,听到了身边传来的轻声话语:“醒了吗?”他立刻看了过去,宴屿眠正蹲在他旁边,身披夜色,眸中划过几分担忧。“你出来了?”这一刻莲生忘记了疼痛,也忘记了还有把剑插在自己胸口上。“嗯,已经把药力全都化开了。”宴屿眠伸手重新握住剑柄,和长剑的意志对抗,最起码它现在还不能回到莲生体内。她脸上异样的潮红彻底消失不见,气息重新变得平稳,兴许是药力被转化成了灵力,又或者在这期间吸纳了大量天地灵气,修为和之前相比又恢复了些许。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