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写了什么?”明玥顺着他的话题询问。“《明玥,我想对你说》。”周自恒摸着口袋里的结婚证,忆起流年,居然对这篇作文,尚能算得上是记忆犹新。“卿卿吾妻亲启:今天,是我七十岁的生辰。回首往昔,我们远远走出不止半生,也许时光即将在未来的某一天终结,所以,明玥,我想对你说——”周自恒开始口头叙述这篇文章,而明玥一瞬间也回想起,武老师在毕业晚会上也曾经说过,这篇作文让他印象深刻,其中很有老夫老妻的感觉。为什么会有这样的感觉呢?大概是周自恒以七十岁的口吻记事,好似在他的作文里,他们就已经走过了漫长的岁月。“我已经七十岁了,白发苍苍,皱纹满脸,我不再年轻,弯腰驼背,言语喋喋不清。”“我已经七十岁了,常常会做梦,梦见我们少年的时代,醒来你在身旁,却也像梦一场。”“我已经七十岁了,会有坏脾气,坏心情,因为固执暴躁,是一个不讨人喜欢的老头子。”“我常常会忘记一些事情,也会突然间觉得若有所失;我常常会重复上一秒我说过的话,也会忘记我曾经说过的言语;我常常不记得回家的路,也会忘记给家里打去电话。”“但明玥,我还记得你。”“我还记得你的头发曾经是黑色的,如今白了也很好看;我还记得你是学舞蹈的,如今跳不动了也是一个优雅的老太太;我还记得你是长得很漂亮的,如今睡意昏沉也美丽如昔。”“……”“我还记得,我是喜欢你的。”“我以前常骑着单车载你,如今载不动了,我就拄着拐杖搀着你;我以前常惹你流泪,如今说不出大话了,我就说笑话逗你;我以前常给你买奶茶,如今你不喜欢了,我就买了自己喝。”“我一直相信,这个世界上有一些爱情如同宿命般无从逃避,不可取代,色授魂与,须以性命相拼。”“在我七十岁的时候,已经看过了人世风雨,我明白一件事,也知道喜欢就是那样,和第几次无关。”“所以如今我已经七十岁了,却还记得初恋就喜欢着的你。”“明玥,以上这些,就是我想对你说的,所有的话。”第119章 直至长风沙(一)若论起一月间, 南城轰动全城的大事儿, 非周明两家女儿婚嫁典礼莫属。整座古城在时隔近几百年后再度满带红妆。从栖霞山脚到秦淮河畔, 每一顶画舫都笼上了红色的轻纱, 每一根石柱都挂上了明媚的灯笼,每一段长街都点缀了绣满祝福的锦缎。张灯结彩,彩绣辉煌。十里红妆, 莫过于此。空运而来的玫瑰经由花艺师的巧手布置在婚车经行的路上,彼时恰恰是新雪初霁, 山峦峰顶尚有晴雪,而沿街却有八十万朵热烈而娇艳的鲜花盛放——恍若春日都提早到来, 空气中都是馥郁的芳香。满城都是随着凉风飘摇招展的红绸, 印着双喜的灯笼与沿途不绝的玫瑰相互呼应。五步一貌,十步一景。而由明家别墅到盛光酒店的这一段路更加被装饰得好似加长的红毯。层层密云被晴日拨开, 天光便如同流泻的瀑布, 沛然而下,一方蓝天被染得湛然明媚。周自恒就站在红毯的尽头, 等待着属于他的新娘的出现。冬日设宴在室内,周冲挖空心思布置会场, 提前一周就暂停了酒店营业, 大厅被此起彼伏的红色帷幔围拢,簇新的双喜在每一个角落都能瞧见。乐曲声悠扬流转, 周冲也哼着小曲招待来访宾客。何董事携着重礼而来,饶是见惯了大场面的金融操盘手,也忍不住夸赞道:“大周总真是大手笔啊!”大抵是人逢喜事精神爽, 周冲较寻常时候更要英俊潇洒几分,穿着笔挺西装,忙活着也没时间抽烟,面上却依旧乐呵呵一片,摆手寒暄:“哪里哪里……”他话是这么说,语气却不见得半点谦虚。周冲素来是个爱炫耀的人,一点点成绩要嚷嚷地天下皆知才好,而今时今日,是他唯一的宝贝儿子结婚,关乎着老周家传宗接代的大事,是血脉沿袭的象征,十里红妆周冲都嫌少,恨不能把一座城都挂上大红喜字。何董事揣摩周冲心思,相当上套地说了些好听的祝福话,类似于“早生贵子”“三代同堂”“儿孙满堂”一类的辞藻。这些漂亮话,就算已经听了一早上,周冲也不会觉得腻味。周冲活到五十岁,见过风浪波折,也享受人生乐事,厮混十里洋场的肆意不再,他如今最大的企盼,便是能抱上一个粉雕玉琢的金孙孙。因为存有这番心思,周冲将何董事带到周自恒身边,好叫周自恒也听听“早生贵子”的劝告。何董事笑容可亲,周自恒却心不在焉。面对宾客一箩筐的祝福语,周自恒只是点头再点头。他不但没有心思搭理何董事,甚至都没有闲工夫打理受他邀请,为他挡酒的四名伴郎。周自恒滴酒不沾,岑嘉年却酒量惊人。因为肩负重任,岑嘉年颇有自豪感,于是也开始调侃起心神不宁的周自恒:“我说横哥,迎个亲而已,紧张成这样,不至于吧?”有多紧张呢?周自恒先前是等在厅堂的,尔后坐立不安,等在了大门口,最后实在忐忑万分,直接在路边翘首盼望。周自恒也自知今日情绪调整不当,但毕竟是人生大事,娶妻洞房头一遭,焦急一些也是在所难免的。他万分坦然面对岑嘉年的调侃,竟也能抽出心神反讽一句:“这是成家立业的大事,你一个人过日子,可能并不能理解我的心情。”他言语简短,内涵却极为丰富。好比是用语句勾勒出一条楚河汉界,界限那边是即将过上幸福二人世界的周自恒,而界限这边,是单身已满二十五年,还未能觅得佳人的岑嘉年。单身是一把刀,刺中的不只有岑嘉年一个。才结束几轮相亲的陈修齐保持沉默,浪子回头多年的薛元驹悲怆不已,只有年纪轻轻的钟晨幸免于难。而恰逢此时,白杨携着妻子孟芃芃到场。白杨如今是一位身手矫健,英姿勃发的特警,供职于南城公安局,人如其名,生的有如戈壁滩的俊秀林木,不蔓不枝。就是这样一个在外威名赫赫的人物,在妻子孟芃芃面前却伏小做低,态度殷勤,鞍前马后,照顾实在是非常周到。不仅在楼梯口搀扶着孟芃芃,走在平地也时不时小声提醒,孟芃芃并不理睬他,清冷的一张素白小脸绷着,疾步快如风,白杨委屈不已,又只能默默跟上,再度重复叮咛。“芃芃……怀……怀孕了。”白杨咕噜噜转着眼珠子,捏着自己的西装,小声和周自恒交代。出于对老大如滔滔江水般的崇拜之情,白杨在告知喜讯后,决定给予老大最好的祝福:“老大,祝你和嫂子也早生贵子。”言罢,便又匆匆跑到孟芃芃边上,双手撑着孟芃芃的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