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便在这至愉至悦的同时,他却又紧紧地咬住牙关,似是在与什么东西抗衡着一般,拼命地握紧了拳头,整张脸都变得扭曲了起来。那来自于身体深处的沸腾与喧嚣,便在这压制之中,变得更为强烈。他闭紧了眼睛。在他的眼前,渐渐浮现出了他自小苦读的那间书房。那沉重的松木书桌上,满是岁月积淀而成的暗淡微光,就算是窗外阳光再好,那房间里的一切,亦总是阴沉的,像是在心底里压上了千斤磐石,重得人喘不过气来。这有若实质的幻想,一点一点地挤压进了他的心底,如同黑夜笼罩下的阴影,一丝一缕的爬满心间。终于,那奔涌的灼热被这黑暗驱散,连同那指间残留着的触感,亦就此消失无踪。霍至坚缓缓张开了双眼,怔忡地望着前方的两棵垂柳,神情有些呆滞,又带了几分疲惫与茫然。有时候他会弄不明白,在他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他怎么就会行至了这一步?他抬起衣袖,拭去了额角的汗珠,一时间,只觉得身心俱疲。算起来,那已经是去年的事了。去岁此时,他奉命陪同建宁郡守赴京述职。大都的风流富丽、繁华旖旎,让他这个一直守在偏僻的建宁郡,每日只知闭门苦读,伴着鸡啼与冷月过了半辈子的人,头一次知晓,外面的天地,竟是如此的风薰水软,亦是如此的引人入胜。他想,他一定是被大都的风流蕴藉给醺得醉了,失了神智,否则,又怎么会做下那样的事?霍至坚抬起头来,仰望着头顶的玄瓦飞檐,长长地叹了一口气,面色却越发地暗淡了下去。直至今日他都未想通,他到底是出于怎样的目的、又是怀着怎样的念头,才会……去了那里。那是大都最有名的伎馆,里头的官伎,个个美艳。鬼使神差之下,他偷偷地去了一次,自此后,便是没顶的沉沦,再难自拔。他不该如此的。依陈国律,朝廷命官可蓄养私妓,可于私宴上狎妓,去官伎馆却是绝对不行的,否则将以过错论处。之所以有此一律,却是因为在官伎之中,有太多没落的士族子女、获罪的官员家眷,万一由着她们蛊惑了朝廷命官,却是极易犯下大逆之罪的,故当戒之。可是,明知此举无异于自毁前程,霍至坚却偏偏管不住自己。即便管得住心,却也管不住身体,更管不住那身体深处被压抑多年、如今喷薄而出欲望。那几日的他,不再是寒夜苦读的士子,更非行止端方的君子,他就像是被妖魔附了体,又如食髓知味的饕客,纵容着自己,一次又一次地,沉醉在那温柔乡里。他从不知晓,自己竟是如此耽于享乐的人,亦从不知晓,在那些卑贱的官伎身上,竟能获得如此令人迷醉的快乐。连他自己都被吓住了。那大都的繁丽风物,便像是一个神秘的咒语,释放出了他心中最邪秽的恶魔,让他变得不再是自己,而是另一个可怕的陌生人。他害怕了起来。而越是害怕,他便沦陷得越深。也或许,他怕的其实不是自己,而是那些抓住了他把柄的人罢。霍至坚疲倦地闭了闭眼,扶住了一旁的朱漆廊柱。也不知是幸或不幸,被人要挟的恐惧,以及对未来的惶惑,最终令他清醒了过来,做回了原先那个公正严明的霍氏家主。只是,这一回,他管住了自己的身体,他的心却如脱缰的野马,再也无法束缚。今日这样的情形,在他已经不是第一次了。望着这满园烂漫的春色,霍至坚的神情,越发地怅然起来。他下意识地捏紧了拳头,似要将那些泛起的绮念捏碎。然而在心底里,他却清楚地知晓,时至今日,他仍是长醉未醒,也,不愿醒来。由出生至今,他从未有过这般的痛苦,却也从未有过这般的欢愉。那极致的快乐,如同嵌在了他的灵魂深处,只消一阵好风、一阵甜香,便能被愉悦地唤醒,带着他重温那十余日的纵情。那种隐秘的快感,甚至比当年置身其间时,还要令人沉迷。霍至坚的面色有些发白。他抬起衣袖,再度拭了拭额角的微汗。他知道,他这样很不好。伎馆里的美色再艳,亦是卑贱的、肮脏的。可是,脑子里清楚是一回事,他的心却容不得他不去想。更有甚者,越是知晓它的脏,他的欢愉便越发强烈。而他越是要拼命地压抑,那指尖的触感、鼻息间的味道,便越发地甜柔动人,让他一次次地迷失,又一次次地因了那些迷失,而自责乃至于自罚。霍至坚无力地阖上了眼睛。第150章 芍药栏雪肤如砌玉、丝鬓若堆鸦,那微启的红唇中吐出甜美的气息,醇香若酒,而那柔软的腰身似若无骨,缠绵在他的掌中,一起一伏,若雪山轻晃,在他的身下……霍至坚猛地张开眼睛,额头冷汗如雨。他真是魔障了!他颊边的肌肉抖动了起来,面上的神情似是极度的恐惧,又像是无限欢喜“夫主原来在这里,倒叫我好找。”霍夫人的声音突然传了过来。霍至坚的脊背,一瞬间挺得笔直。几乎与此同时,所有旖念尽皆消散,甚至连迸出的冷汗,亦在这顷刻间被风吹干。这一刻,在他脑海中呈现的,是一张乏善可陈的脸,与一身松驰粗糙的肌肤,还有那股刺鼻的桂花头油的味道。那方才的绮罗香软,亦在这一刻冷凝,化作了满心底的乏味。他闭了闭眼,压下心头泛起的异样,转过脸时,已然是面色端肃,神情冷然。霍夫人站在亭外,那带着几分崇敬的视线,在他的面上轻轻掠过,复又垂下了头,语声恭谨地道:“夫主,妾回来了。”霍至坚“唔”了一声,将负着的两手垂在身侧,缓步走下了朱漆亭。此刻的他,俨然已是威严肃穆的一家之主,方才的那些挣扎与困顿,便如从未发生过一般。“秦府情形如何?”他沉声问道,一面问话,一面便沿着假山下的石子小径慢慢地向前走着,步态十分沉稳。霍夫人亦步亦趋地随在他身后,与他保持着落后半步的距离,语声低柔:“据妾观察,秦家如今已类商户,并不足虑。”霍至坚脚下一顿,捻须不语。霍夫人亦停下了脚步。从她所处的位置看去,恰好能看见他一道蹙起的眉毛。“怎么了?”她有些心慌起来,连忙问道:“是不是妾说错话了?”依她的猜测,听闻这个消息时,霍至坚应当欢喜才是,可此际瞧来,他却像有些不虞。“无事。”霍至坚很快便调整好了面部表情,淡声语道,又回首看了霍夫人一眼,目中流露出了一丝温和:“娘子辛苦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