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秦素很干脆地应了一声,旋即便又凝起了神色,端然直身坐好,缓声说道:“吾以紫微斗数推算,得十六字,以此赠君,请君且记:十月冬猎、紫微星黯,四四成杀、血浸河汉。”说到这里,她略顿了顿,清冽的眸中蓦地光华大盛,直视着李玄度,一字一句地道:“李郎见记,此杀,或为死局。”前世的中元十三年十月末,唐国八皇子于冬猎时起兵谋反,刺死唐皇,弑兄戮弟,震惊三国。而最后这一语,则是秦素的推测。既是大唐权贵,又在初闻唐皇之事时神情忽变,秦素几可断定,李玄度必与唐皇关系匪浅,而这位前世时寂然无名的绝世美男,很可能,便死于那次行刺。再退一步,就算未曾身死,李玄度亦应是自那之后便困守于一片大乱的唐国,再不曾重返大陈,于是,那位名噪大陈的“玄李”,便另有其人了。说罢了这番几乎算得上是惊心动魄之语,秦素便端起了茶盏,一饮而尽。李玄度转眸看着她,幽深的眸子里,是一片野火灼尽后的寂灭,却,并无惊讶。他猜到了。或者说,他猜出了一个大概,所欠的,无非是具体的人物、时间、地点与事件而已。秦素的赠言,让他的猜测得以证实。“果如巫所言,阿素一语成谶。”李玄度淡然说道,拂了拂衣袖,神态竟是颇为轻松,“吾之生机,终在阿素的身上。”秦素垂眸看着空空的茶盏,唇角微弯。所谓一线生机,前世时没有东陵野老与紫微斗数,李玄度或许身死,而这一世,有了秦素的赠言在前,已经有了准备的李玄度,想必不难猜出“四四成杀”系为何人,亦不难想出对策。二四相加,正为八。以他之能,从八皇子手下逃出一条命,应该是不难的。或者,借助此事扭转他自己的命运,亦可做到。凝眸看着李玄度,良久后,秦素终是点了点头,启唇吐出一字,道:“是。”异日重逢,李玄度,便欠了她一条命。一想到这一点,秦素便很想要笑。她实在爱做债主,尤其是李玄度这种人的债主,做起来最是划算。明亮雅致的房间里,二人的视线一触即分,一个淡然,一个平静,俱是无悲无喜。直到坐上马车时,这种无悲无喜的情绪,仍旧笼罩在秦素的心头。高翎的事,她并没去问李玄度。那本就是在碰运气,而如今大陈的情形又格外紧张,李玄度总不会为了找出这么个莫名之人而弄出太大的动作。事实上,只要能够把欧阳嫣然盯牢了,他便已经帮了秦素的大忙,她并没那么贪心。“待来年春时,当与阿素同游白马寺,共赏桃花。”临上马车前,李玄度对秦素如是说道。那清悦的语声温和得如风拨琴弦,理应动人心魄,而秦素却觉出了一种清冷。她知道,他是要回国了,也许是回去报信,也许是去布置人手阻止八皇子的谋反,也可能还有其他的安排。这一别,或许便是永诀,而秦素的心底竟无太多的触动,唯觉尘世无常,人力亦有穷尽。她想,她应该是尽力帮了他了,诚如他也尽可能地帮了她。而结果会是如何,她料不准,只能静待时间过去,给出答案。秦素怅然地望着窗外。暮色尚未降临,阳光灿烂,而窗外的风景,已有了几分秋日的苍茫。无论如何,这一切皆不与她相干,只消李玄度将诸事安排妥当,再将他手下那几个人留予秦素调配,秦素便再无他想了。青色的窗纱在风中轻拂,为一路的风景添了几许冷色,秦素的视线,长久地停在窗格子里映出的那一小方天空,良久不曾移开。几乎与此同时,在数千里外的辽西,亦有一人,仰首望着头顶寥廓而碧蓝的一片天空,久久不语。那是一个年约二十的青年男子,生得十分俊美,疏眉如墨扫,漆黑的眼眸似玄色玛瑙,鼻如悬胆,那一道流利的直线自眉间划下,鼻翼薄削坚挺,下颌棱角分明。这刀削斧凿般的五官,理应显得硬朗,可偏偏这人却生了一张薄厚适中的唇,那唇色呈现出了一种天然的瑰丽,红润如丹,越衬得他乌眉似漆、眸黑如夜。这是一张绝不输于任何美男的脸,只是,这张脸上的神情却是冰冷的,而他整个人则如同冰雪雕成的塑像,那双黑沉沉的眸子更像是积攒千年的寒冰,看人一眼,直可叫人从头冷到脚。此刻,这俊美男子正坐在一辆缓缓行驶的牛车上,西风自他的身畔掠过,将他宽大的袍袖拂得翻飞起来,粗糙的青布衣袖边角,有一处并不显眼的补丁。“郎君,您这衣裳……”一个小厮模样的童子坐在这俊美男子的身旁,期期艾艾地说道,清秀的小脸上,有着一种迹近于委屈的神情。第326章 桓子澄“哦?如何?”听了那小厮的话,俊美男子神态自若地抚了抚衣袖,温和而清寂的语声,似夜风拂过空寥的长巷,带动起檐下风铎轻响。小厮的嘴巴瘪了瘪,想说什么,终究还是没敢说,摇了摇头,嗫嚅地道:“没……没有什么的,郎君。”俊美男子“嗯”了一声,有些心不在焉地又去转首望天。简陋的牛车,四围无挡、头上无顶,唯座下一面平板,也是磨得不大平整的粗木所制,坐垫更是粗篾编织的,坐上去还有些刺人。可是,这男子端坐车中时,却像是坐在最华贵的马车之上,一行一止莫不淡然优雅。“还是此车自在。”他举眸四顾,语声感慨地说道,干脆两手撑于身后,从容仰首望天。这般随意的姿态,由他做来,却别有一种洒然与从容,只是他的气质实在太过于冰冷,即便是如此肆意的言行,也有种令人不敢接近的距离感。那小厮闻言,勾着头,将身上的衣袖拢紧了些。这种四面透风的车,夏天时坐着还好,如今已然立秋,西风又冷又硬,坐在车上的滋味便不是太好受了,可看他家郎君的样子,却很是自得其乐。他家郎君,真是和以往太不一样了。那小厮的眉眼纠在了一处,一脸的苦恼。在他的记忆中,郎君以前最喜着白裳,最讨厌衣着不整。可如今,他家郎君却将白衫扔在了箱底,却时常穿着灰仆仆的青衫,连有补丁都不在乎。小厮的身子往下塌了塌,小大人似地叹了口气。此刻,牛车正行驶在一段土路上,那路上黄沙飞扬,两边是一望无际的杨树林,棵棵杨树叶片干枯,唯树干在阳光下挺立如昔,而在路的正前方,便是辽西郡临渝县的城门。到得此处,行人渐多,牛车的速度便略缓了一些,而那俊美男子却似是不知城门渐近,仍旧仰首望着天,在那双冰一般的眼眸中,流转着一种似是欢喜、又似苍凉的情绪。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