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料是小鬟来回话,也没回头,只弯着眉眼仔细地取茶叶,口中道:“叫你去烧水,你跑这里来作甚?莫不是来讨麦芽糖吃的?”身后传来了一声咳嗽,随后是男子清沉的声线响起:“师姊,是我。”陶娟舀茶叶的手,不知怎么就抖了一下,将那茶叶也抖下去了半勺。凝了凝神,她仍旧舀好了茶叶,方才回身,面上的笑却是平常:“二郎君如何到这里来了?这里堆着杂物,乱得很,郎君还是在前头明间儿等着为好,茶很快便好。”秦彦昭“唔”了一声,身子却是没动,在阶下站了一会,便问:“听说你前几日伤了风,如今好些没有?”极简单的问候之语,若不是他的眼神太过迫切的话,这问候简直不值一提。然而,到底他还是这样看着她了,是少年人的热切的视线,并不虚无,而是有了明确的意向。陶娟怔忡地站着,忽然就觉得,他的眼神像是两汪很深的泉,淌过台矶,淌过竹帘掩映的门楣,淌到了她的跟前。她的心跳莫名就漏了一拍。而后,她的面色就苍白了起来,一种迹近于羞耻的情绪,从心底深处漫延了上来。她苍白着脸去看他,而他的眼神,却有着难以言说的执著。是人年少时最的热烈的期盼,有几分孩子气,却又糅杂着男子的沉着。陶娟下意识地往后退了半步。几乎是猝不及防地,另一种更蓬勃、更有生机的情绪,陡地冲将上来,仿佛春风吹开了的花朵,瞬息之间就开遍了心田。她有些迷茫地眯起了眼,亦夹住了那眼底深入泛起的、星星点点的光。然而,很快她便又淡然下来,回身合上陶罐儿的盖子,“托”地一声之后,便是极淡的一句回应:“我好了,不劳二郎君动问。”秦彦昭的神情便黯了黯。只是,他仍旧立在阶下,身子微微前倾着,像是急欲说些什么的样子,嘴也张开了些,仿佛心底深处的什么东西即将喷涌而出。“女郎,水烧上了。”一个声音忽地插了进来,如一截断刃,倏地一下,便劈开了那些情绪的绵延。秦彦昭前倾的姿势停顿了片刻,便立直了身体,往后退了小半步。一旁走来的小鬟却是毫无所觉,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见秦彦昭在此,便笑嘻嘻地屈身行了一礼,复又行至陶娟的身边,伸手便要去接托盘。“我来吧。”陶娟往旁让了让,仍旧一手端着托盘,又将空着的一手伸向了明间儿:“你去带秦二郎君去明间儿坐着,莫要唐突了客人。”秦彦昭的面孔瞬间有点白。随后,他的面上便有了一个苦涩的笑。客人,这世上大约再没有比这更疏远的称呼了。“二郎君请随我来。”那小鬟殷勤地上前引路,圆圆的脸上是弯起来的眉眼。秦彦昭没管她,视线停落在眼前捧着托盘的那个身影上。半旧的一身衣裙,上白下朱,袖口与领口处绣着雅致的兰花。他认得那绣花,那是他为她描的花样子。她穿着他画的兰花,然而她的神情却是冷的,像是离了他千里万里。见他仍旧不动,陶娟忍不住看了他一眼,随后便现了他在看哪里。她的面孔忽尔就有些红,眉宇间也多了几分羞恼。她飞快地将两手都捧在了托盘下面,身子也转了半圈儿,侧着身子向他屈了屈膝:“二郎君好走,我不送了。”秦彦昭紧盯着她看,那视线里像是杂着极炙热的温度,她面颊上的红在一点一点地加深,却又以更快的度苍白了下去。再屈了屈膝,她便径自向前,单手挑起了通往耳室的门帘。“刷”地一声,竹帘子掀起又落下,那剪剪一抹丽影,便被这帘子给掩进了房中。第824章 知稼穑秦彦昭的面上怅怅地,神情有些怔忡。夏日的空气,燥热中又有着清新的草木气息,在这短短数级的石阶之下,却是沉沉地却压将上来。他心底里那一丝丝的欢喜,在这沉重面前,犹如滴水之于大川。他半仰着头,一声长叹将吐而未吐,自胸臆间漫起,堵在喉头。那个霎那,他的面色黯淡得似乎能压住拂面而来的风。秦彦婉在陶家也就坐了小半个时辰,将秦素转交的信交予了陶娟后,她便告辞了。陶娟将她送出小小的垂拱门,秦彦婉左右瞧了瞧,便问:“我二兄呢?还在陶夫子那里么?”陶娟便掏出巾子来拭嘴角,半张脸都被素巾掩了去:“二郎君想是还在房,我叫人去房瞧瞧。”“不必了。”秦彦婉拦住了她,面上含着一缕笑:“学问为大,等明年我二兄是要回乡参加县议的,别叫我误了他的正事儿。有劳陶娘子找我二兄的童儿来问一问便是。”陶娟今天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此时亦是面色微微泛着白,应了个是,便命小鬟将秦彦昭的小童唤了过来。那小童叫阿礼,他倒是提前得了秦彦昭的嘱咐,见了秦彦婉便禀告道:“郎君说了,今日要陪着夫子用午食,饭罢还要再去西市转转,若是得空儿,没准还要去城外庄子上呆两日,叫二娘子莫要等着了,早些回府去。”自陶夫子进了秦府后,他传授学问的方法却也特别,除却平常的四五经外,他还时常带着学生们去乡下或集市,只说“士子知稼穑,便知百姓疾苦”。自知晓一升上等谷子要一户贫苦人家一个月的开销之后,秦彦昭等人便不大挑吃拣穿了,也晓得体恤府中下人了,看事情的态度与视野也与以往大不一样,仅从这几点来看,陶夫子果然将教和育人都做得极好。听说秦彦昭要多耽搁几天,秦彦婉已是习以为常,只向陶娟打招呼:“我二兄有衣裳包袱在此,有劳陶娘子替我盯着阿礼,别叫他偷懒儿。”说着又去叮嘱阿礼:“我知道你们自来喜欢到处疯跑的,我也不管你们,只有一样,别撺掇着我二兄也一块儿乱跑就成了。”那阿礼今年十二岁,倒是个心中有数的,闻言连声应是,便被秦彦婉遣了下去。这厢陶娟仍旧陪着秦彦婉出门,两下里在阶下作别,又约定了再聚之日,秦彦婉便上了马车,不一时便转出了巷口。出了巷口,便是城西最热闹的坊市,采蓝与采绿皆跟上了车,采蓝便拿了温水打湿细布巾子,拧干了给秦彦婉拭面,一面便笑问:“女郎前两日不是说要买些笔墨的么?要不要去德胜门大街瞧瞧?”秦彦婉闭着眼睛由着她拭面,懒懒地道:“罢了,那地方人太多,这天气又热得很,我是不爱去的。还是去福寿大街吧,那里离家近些。”采蓝与采绿皆应是,马车便在前头路口调了个头,转去了通往福寿大街的一条窄巷。秦彦婉净过了头脸儿,便坐在细蔑锦垫上闭目养神,今日她起得比往常都早些,此刻却是有些困倦。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