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纵使她针对的只是薛六娘一人,旁边的江十一并秦家诸女郎,却已是人人色变,江十一更是面现怒容。薛六娘却是一点也没生气。她从容地向那女监笑了笑,便闲闲地拓开了一笔,随意地问那道:“我听她们叫你卞女监,你本家莫非姓卞?”那卞女监不妨她这样问,面上便现出了几分警惕之色来,转头继续往前走,一面便丢过来一句不冷不热的话:“我等贱躯,不敢在女郎面前称姓。”薛六娘就像是没听见一般,继续淡声道:“我听你说话的口音,与我家一个仆役很像,他是东海郡人士,想来你也是吧。”说着她便笑了起来,大大的杏眼弯成了月牙儿:“卞氏,这个姓氏可不大常见呢,我猜着,那东海郡只怕也没几个姓卞的罢?你的老家倒是不难找。”这话说得云淡风轻,直如拉家长一般。那卞女监先还走着,可没走几步,她蓦地便立住了脚。此时的她是背对着众人的,因此并无人瞧见,她的脸色,在这一刻微微泛白。她本就走在最前头,她这一停下来,众人自也跟着停了下来,一行人却是站在了长廊的中间。随后,众人便见这卞女监猛地转身,看向了薛六娘。那个瞬间,她那双冷漠而坚硬的眼睛里,倏然便流露出了几分惊恐之色。薛六娘含笑看着她,问:“怎么停下了?不是说要赶在雨时折花才是最好么?”卞女监的面色变了几变,似是想要说些什么,最后却还是闭紧了嘴,转身往前行去。“卞女监家中还有何人?是不是尚有父母兄弟在?”薛六娘的语声再度响了起来,态度亲切,仍旧是一派淡然从容。“我等贱姓,入不得薛家女郎法眼,还请女郎别再往下问了。”卞女监回身说道,用词已不复方才的无礼,可是表情却仍旧十分生硬。语罢,她便不无讥讽地一笑:“薛家女郎饱读诗书,想来不会失礼于容华夫人吧。”“卞女监太高看我了。”薛六娘依然笑得欣然,一面说话,一面还随意地折下了身旁探出的一朵木香花,放在鼻端细嗅其香,面上满是笑意:“我这人就喜欢在这些细微小事上用心思。既然卞女监这样高看我,那我也不好怠慢了你去。东海郡卞氏么……我记下了。待回去我就叫长兄去查一查,你既做到了女监,想来必有郡望,再差也是乡绅出身,一定很容易就查到了。”听得此言,那卞女监前行的脚步竟是晃了晃。薛六娘又继续道:“待查到了你的家乡住处、父母家人,我便叫我长兄……”“女郎息怒。”她尚未说完,卞女监已是陡然回身,白着一张脸“扑通”一声便跪在了地上,颤声道:“女郎……恕罪,方才是我太无礼了,还请女郎宽恕。”第847章 望行云“你这又是何必?我不过说些闲话罢了,何至于此?”薛六娘仍旧是笑吟吟的模样,眉眼间不见半点戾气,瞧来只觉大方亲切。她越是这样,卞女监便越觉得心底发寒,只觉得这薛六娘的笑容里,藏着许多极深的意思。她连忙伏在地上用力地磕了几个头,惶惶语道:“女郎请息怒,我本贱仆,不值得女郎动问。方才是我态度无礼,怠慢了女郎,请女郎恕罪。”看起来,到了这一会儿,卞女监是真的晓得怕了。薛氏是什么郡望?她卞氏又是什么郡望?如果她得罪狠了薛六娘,薛家回头就上东海卞家,那她岂不是给家族带来了灭顶之灾。卞女监越想越悔,悔不该被容华夫人几句话一挑,就不知天高地厚,白白得罪了权大势大的薛家女郎。在薛家人面前,他们卞家还不就跟蝼蚁一样?如此一想,卞女监已是满头满脸的汗,跪在地上打摆子似地抖个不停。她伏地请罪,众人自是也再度停了步,江十一垂眸看着她,心下十分解气。薛六娘仍旧笑得一脸无害,和声道:“卞女监何其多礼?方才不过是大家说着顽话罢了,你也别当真。”说着她便抬头看了看天色,复又微蹙了眉:“你还是快些起来罢,别在这儿耽搁了时辰。若是一会儿雨停了,我们却要辜负容华夫人的嘱托了。”一直在旁边沉默不语的秦彦贞,此时便上前一步,淡淡地道:“六娘放心,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说到此处,她便伸手指向了西边的天空,说道:“你瞧那里有朵云,行得极快,那便是大雨之兆,这雨且有得下呢,没准儿得下到天黑。”听得此言,秦家姊妹倒没什么,那江十一却是张大了眼睛,仰着脑袋往天上瞧了瞧,却也没见有什么行云,于是她便看向了秦彦贞,一脸地怀疑:“四娘怎么知道这雨不会停?哪里有行云?莫非你会观天相?”“略知一二。”秦彦贞并未否认,且态度仍旧是平素的徐徐淡然,拂了拂衣袖道:“夫子教过一些,皮毛罢了。”听了这话,江十一倒是大大地诧异起来,上下打量了秦彦贞好几眼,面上疑色更甚:“你们秦家族学还教这些?且小娘子也入学么?”通常也只有那些大族的女郎才有入族学的可能,一般的家族却是既无财力、亦乏人力,能办一所给郎君们就学的族学,就已经算是很了不得的了。秦彦贞便向江十一笑了笑,道:“我们倒不必入馆就学,只是夫子会布置下书和题目,每一旬考校一回罢了,松散得很,比不得冠族族学的。”这话若经由旁人说来,怕是会有几分酸气,然秦彦贞说起时,语气却是平常得很,叫人一听就知道,她谦是真谦,赞也是真赞,其中绝无半点虚假。听了她的话,江十一的面上便现出了一个浅笑,没再说什么,心下对这位秦家四娘倒是颇有好感,只觉得她的态度不疾不徐、不亲不疏,让人很舒服。“原来秦家族学竟还教这些?真真是长见识了。”薛六娘此时便笑道,又问:“不知尊府坐馆的夫子是哪一位?”“是一位姓陶的夫子,名讳上若下晦,乃是我们姊妹的师尊。”秦彦婉回道,一面便看向了仍旧跪在地上的卞女监,柔声道:“你且起来罢,咱们还是继续赶路要紧。”众女这才发觉,那个卞女监已然在地上跪了好些时候了。薛六娘便笑着摇了摇头:“我都说了叫你起来,你还跪着作甚。方才也不过是闲话罢了,你放心,我不会计较这些的,更不会告诉长兄的。”听得此言,卞女监立时心下大松,唯唯应着爬了起来,再也不复方才的耀武扬威。“那花园还有多久才能走到?”江十一便问道。卞女监忙恭声道:“回女郎的话,花园离得还远,还得再走上一会儿。”她现在的语气跟方才大不相同,说话时也躬着身子,态度极为谦卑:“几位女郎若是累了,可以先歇一歇。”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