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长龄向他躬了躬身,也不再多耽搁,开门见山地道:“江氏拟由二郎君领兵出征。这消息本该早些告诉主公的,只最近这些日子我要准备出征事宜,江仆射亦时常拉着我商讨泗水军情,便没来得及给主公送信。”对于他言语中的后半段,桓子澄显然没怎么放在心上,此时亦只是凝目看着他,问道:“定了由江二郎领兵么?”“正是。”苏长龄说道,“是江仆射亲自定下的。”与前世完全相同。桓子澄的唇角勾起了一个弧度。既如此,那些前仇旧恨,便就放在今生一并报了罢。“有劳先生跑了这一趟。”桓子澄说道,冰冷的语声毫无起伏。苏长龄不动声色地打量着他。灯笼里散发出幽微的光线,拢住了他的一角粗麻白衫,莹莹有若含光。即便穿着如此简致到粗糙的衣衫,这位名满大都的“青桓”,也依然俊美得仿若天上仙人,甚至比平常更多了几分神秘的气息。苏长龄扫眼看过,立时微微垂首,再度语道:“还有监军一事,在江仆射与杜骁骑、周都水三人动作之下,江九郎不日便将回转,薛侍郎——也就是薛允衡——将顶替江九郎之位,任泗水监军。”停了停,又补充了一句:“此事已经定下了,薛中丞与薛郡公暗中使力,却也不曾扭转局面。陛下的意思是,薛家也不能凡事不沾身,总要出几分力才是。”“薛二郎么……”桓子澄叹息似地说道,神情微有些怅惘:“若是他监军,于我们却也是有利。”“主公明见。”苏长龄躬了躬身:“依仆看来,若是薛二郎监军,则薛氏那里,怕也不会在袖手旁观。若是他们能够帮着我们这一方,却是一支生力军。”桓子澄点了点头,未置可否。苏长龄本也是提个建议,至于听不听,那是桓子澄这个主公的事,他这个谋士可管不了这些。因此,一语说罢,他自袖中取出一只锦囊,双手呈上:“此乃江氏府兵分布详情,请主公过目。”桓子澄垂目看了看那锦囊,却是没伸手去接,而是将两手负在身后,缓缓地往前踱了几步,冰寒的语声蓦地响起:“三千步兵、五百弓手、骑兵千二,另有一支三百人的近卫。此乃江氏府兵分布,我说得可对?”苏长龄的脸上,飞快地划过了震惊之色,几乎是失声叫道:“主公怎么会……”怎么会对江氏府兵的具体分布如此清楚?怎么能将人数也说得分毫不差?就连江二郎都不知道江氏府兵的具体情形,这位桓大郎又是使了什么法子探听来的消息?“世有先天之术,若是运用得当,推演出一支军队的分布情况,并非难事。”桓子澄淡定地说道,抬手掸了掸袍摆。苏长龄的脸色都变了。这所谓的先天之术,居然能够神奇到把江氏府兵的分布情形算得半点不差,这是怎样的神乎其技?他竭力抑住心底的震动,然面上的惊讶却是再也掩不下去的。怔怔地看了桓子澄良久,他蓦地一笑,面带惨然地道:“仆苦心钻研先天之数十余载,却不能窥得分毫天机。主公之神机妙算,仆拜服。”语罢,屈身拜下。那一刻,他是打从心底里敬畏着桓子澄的。他跟着的这位主公,简直就是神一样的存在,纵使他一向自视甚高、目下无尘,此时亦由衷地觉得,这位青桓,委实深不可测。桓子澄垂眸看着他,冰冷的面容上不见半分喜色,唯划过了一痕淡淡的讥诮。这就是比别人多活一世的好处,凡事料在先机,总能出奇不意地叫人大吃一惊。而以此法收拢人心、震慑强手,委实有效。比如这个苏长龄苏先生。这位前世天下第一的谋臣,在这一世,便只能永远屈居于他桓子澄的座下了。“先生言重了。”桓子澄缓声说道,面上是与心绪截然想反的动容与温和。他上前一步,亲手扶起了苏长龄,语声低沉地道:“先生深入虎穴,蹈险地如履平川,若无先生在江府仔细筹谋,又何来我桓氏将来之坦途?”苏长龄的面色依然十分惨淡,苦笑道:“就算是当年名震上京的东陵野老,怕也不及主公之万一。仆在江府做下的这些事,委实不值一提。”这位青桓,的确让他生出了强烈的挫败感,此刻说话时,他的神情很是寥落,就仿佛宝刀在手意图一搏,却发现对方已然巍巍如高山,又岂是区区一把宝刀能撼得动的?那种不得不屈服于更强大、更绝对的力量之下的感受,是苏长龄在旁人身上完全体会不到的,这也让他越发地不是滋味,此刻,他那遍身的萧索气息,似是被这凉夜和月色染得愈加深浓。桓子澄冰冷的眸光在他身上一扫而过,说出来的话却是比方才还要温和:“先生又何必妄自菲薄?泗水之战,终需先生从旁相助,往后我要仰仗先生之处亦甚多。先生快些起来罢。”说着手臂微一用力,将苏长龄扶了起来。纵然这话绝称不上安慰,也不能说是纯粹出于照顾他的心意,却也聊胜于无了。第922章 忽断线苏长龄的心里稍微好受了些,直起了身。桓子澄跨前两步,从他的手上接过锦囊,仔细地揣进了袖中,温言道:“我推演出来的也只是个大概,想必先生给我的消息,定是比我所知的要详细得多。”听得此言,苏长龄总算有了几分挽回颜面的感觉,恭声说道:“启禀主公,仆将这五千府兵分为了三等:有过一次以上战场经验的老兵为一等;从没上过战场的新兵为一等;另有一等则为身怀武技的高手。将这三等兵员与各个不同的兵种交叉析之,便可知江氏府兵精锐之力量分布。以仆看来,主公可以强击弱、以弱疲强,则可将这五千精兵尽皆灭于泗水一役。”他到底还是存了几分心气的,此时便将自己的分析一股脑地说了出来,也不再想着等到关键时刻拿来邀功了。桓子澄闻言,面上便露出了不多不少的一分赞赏,淡笑道:“到底是先生,熟读兵法,令我茅塞顿开。”苏长龄躬了躬身:“仆之浅见,只求不曾污了主公之耳,便是幸事。”“先生太谦了。”桓子澄和声说道,一面便提步往前走去。哑奴挑灯随在后头,苏长龄则走在他身旁,三个人慢慢地走出了这片庭院,来到了一片烧毁了的游廊左近。“江仆射为何到现在还没动静?”桓子澄立在一根焦黑的廊柱前,淡然问道,清冷的语声有若月色,让人心底微凉,“这匾额都赐下来三天了,他为何还不曾上本参我一个‘厚颜无耻’?”苏长龄的面上便浮起了微笑,从容语道:“回主公,江仆射曾与我商议过此事,他的意思是,不做出头鸟。”桓子澄轻轻地“唔”了一声,面上难得地显出了几分不耐:“他若是总无动作,这一局便难说了。”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