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氏见状,便与卢商雪皆坐了下来,众人一面听戏,一面便喝茶说话。秦素含笑睇了卢商雪一眼,轻声道:“这位三娘子生得倒好,却不知年纪几何了?”卢卫氏忙笑道:“劳殿下动问,小女今年十六了。”秦素笑着点了点头,不着痕迹地问道:“真瞧不出来,这般的美人儿也过了及笄之龄了。本宫冒昧问一声儿,可说了亲事?”卢商雪闻言,面色一丝未变,大大方方地端着茶盏喝茶,姿态优雅从容,并不因旁人论及自己的婚事而忸怩起来。卫氏倒是有些没想到,怔得一怔之后,方才笑道:“好教殿下知晓,小女的亲事已经定下了。”“哦?”秦素像是来了精神,一双眼睛霎也不霎地盯着卫氏,面上含着一缕浅笑:“却不知是说了哪位才俊?”卫氏怔住了。她大约没料到,这位晋陵公主居然如此婆妈,连这种事情都要问个究竟,心下一时颇为愕然,却是没急着回话。卫三夫人在旁瞧见了,便笑着插言道:“三丫头可有福了,说的乃是薛氏五郎。”说罢又将袖子掩了口,笑道:“等明年开了春儿,咱们便要叫一声薛五夫人了。”此言一出,卢商雪再是如何镇静,那脸也禁不住地红了,微低了头,然她的神态还是很端庄,并没有那等小家作派。秦素心下很是感慨。前世时,卢商雪与薛五郎的婚事是直接作罢的,这一世,这段姻缘却是在秦素的影响下,终究续上了。一念及此,秦素心下便又有些庆幸。自桓氏那场大火之后,太子殿下似是受了惊吓,一病不起,如今还缠绵病榻,自然是无法参加这些宴会。这样一来,他与卢商雪之间,想必亦是再无相见的可能了。前世的孽缘,这一世终被斩断,秦素此时倒是觉得,桓子澄很有先见之明,太子殿下这一“病”,实是减去了无数麻烦。“群芳过后赏花时,雨打竹篱踏青枝;不见陇上泥淖里,嫁与东风有谁知……”戏台上,那伶人舞着水袖,描得长长的水眄儿直余到鬓角里去,向着台下抛来一个眼风。众人不由齐齐叫起好来。那伶人演得越发卖力,折腰掩袖,婉转的曲韵随风散去:“柔情似水,终负了东君情意;年轮转换,到底是万物悲喜……”一句句清越而柔软的唱腔,被凉风送入园中,这满园的秋光,亦在这曲声中变得旖旎起来,缱绻着、多情着,留连于皇城的重楼之间,繁华而又虚空。西风渐起,这衣香鬓影的煊赫,被这凉风携去远处,渺然不知所踪。第938章 铁衣寒远在千里之外的泗水关,此际已是冻土如铁,那大风刮起时,竟是连一颗沙砾都卷不起来。天气干冷,无雪亦无雨,唯北风呼啸来去,如重锤般砸向这片土地,将每一块石子、每一颗泥沙,都夯得更加坚硬。何鹰笔直地立在军帐之外,瞥眼瞧见不远处有个身形矮胖的老者,将一柄铁剑重重地扎向了地面。“砰”地一声,那铁剑在地面上磕出了一声脆响,向地下深入了约莫两指之长,便再难有寸进。那矮胖老者往手上吐了口唾沫,一掌击在剑柄之上,吐气开声,用力向下按压起来。那铁剑发出了脆弱的嗡鸣,却又在那股巨力之下,一点一点地往土中陷去,速度十分缓慢。何鹰百无聊赖地看了他一会儿,便将面上的布巾往上一拉,继续笔直地守在帐前。北风地,钢刀一般刮过营帐,几乎日夜不停。这一片营地便在泗水之旁,耳听得那泗水之上冰块撞击的声音,“喀嚓”有若巨大的碎瓷,几令人齿寒。主帐之中,桓子澄将木案上铜灯挪了个方向,复又执壶斟茶。袅袅白烟自细长的壶嘴中飘去半空,一缕清苦的茶香在帐中四散了开来,却是为这苦寒之地,平添了几许雅致。“请君见谅,出来得急,并无好茶奉君。”他将茶盏推向了对面,复又给将另一只茶盏斟满,推给了第二人。如果秦素在此,一定会惊讶于这帐中的情形。那在书案前对坐着的,共有三人。其中之一,自然是身为持节都督的桓氏大郎君桓子澄,而端坐在他的左首,正一脸嫌弃地看着茶盏的俊美男子,便是新官上任的泗水监军薛允衡。这位向来以白衣著身而名动于世的薛二郎,此刻却是没穿着白衫,而是着了一身灰朴朴的长衫,外面罩着玄色甲衣,若非容颜太过俊美的话,这一身铠甲在这军营之中,委实不怎么打眼。除了他二人之外,另有一个身形高大的男子,坐在桓子澄的右侧。他穿着一身玄色衣袍,外罩着同色的貂毛氅衣,竖起的兜帽遮住了他的脸,连两只手都是隐在袖子里的。他没有去端茶盏,只安静地坐着未动。方才桓子澄调整了灯盏的方向,似乎就是为了他。因为,那灯盏调过方向之后,这黑衣人的全身便都落在了灯影之外,在昏暗的帐子里就像是隐了身似地。薛允衡有些不满地看了看他,将茶盏推开了些,挑起了一边眉毛:“桓大,这到底是怎么个意思?”说着他便向那黑衣人抬了抬下巴:“这一位又是谁?”“奇兵。”桓子澄简短地回道。薛允衡“嗤”地笑了起来,将手指在书案上点了点:“所谓奇兵,难道不该是我薛氏府兵么?”他说着便又拿眼角看向那黑衣人,总觉得这人一看就叫人不舒服,连带着他说出来的话有了几分不客气:“我薛氏为将这两千精锐带出大都,不知花了多少力气。如今我人到了此处,你却告诉我还有一支奇兵?那我薛氏府兵又该当放在何处?”“薛氏乃是正奇兵,而这一支,”桓子澄说着便往旁看了一眼,目中神色未明:“这一支,乃是反奇兵。”“噗”,正端着茶盏喝茶的薛允衡,险些将一口茶水喷出来。他掏出块灰朴朴的巾子拭着嘴角,另一只手便直直指向了那黑衣人:“就他?还反奇兵?我看他是鬼里鬼气的邪兵才对。”说着他便将巾子朝案上一掷,冷下了脸:“同座而谈,竟连脸都不愿露,诚意何在?这般行径,与宵小之辈又有何异?”他这话说得极不客气,可那黑衣人仍旧一言不发,对他的各种挑衅恍若未闻。桓子澄此时便担当起了调停人的角色,语声温和地道:“所谓反奇兵,便是反其道而行之的意思。这一位不愿露面,亦是为着大局计。”说到这里,他竟是于座中向薛允衡揖手一礼,面上亦现出了一个淡笑:“薛监军见谅,吾亦以为,这位还是不露脸为妙。”薛允衡的面色有点发僵。这倒不是因为那黑衣人始终不肯露脸,而是因为桓子澄的这一个揖手礼。坦白说,他心里挺有点不是滋味的,就好像他薛允衡没人家分量重也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