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监自然是不敢得罪这位朝廷即将重用的人,诺诺应声离去。陆栖鸾这一回罕见地没有一见面就动怒,反倒是拿了空杯,倒了一杯酒搁在身旁,淡淡道:“坐。”叶扶摇轻笑了一声,从善如流地坐下,道:“来时我还特意交代了身后事,直至开门前,还在想若是一开门便见左右弓箭手林立,该是如何躲才能死得不那么难看。”陆栖鸾把酒盏放在手心里,任那一丝丝温热渗入掌心,道:“今天只叙旧,不谈国事。”“哦?此言从陆侯口里说出来,我却是不明了。”陆栖鸾垂眸道:“你我之间不叙旧的话,我只怕我现在就想跟你拼了,想了想还是先温了壶酒,咱们走个过场,再拼命可能就不那么相看两膈应,你说是不是?”“……”沉默间,陆栖鸾见他不动,举杯虚虚一敬,笑道:“昨天有人告诉我,我伤你杀你你都不会怕,可你偏偏不敢喝我敬的酒,是这样的吗?”眸中暗沉一闪而过,叶扶摇端起酒盏,亦是虚虚一碰,道:“是谁人说的?”“你这般通天晓地,还用得着问我么?我现在不说,因为那人说了,待你图谋得逞后,便会对他卸磨杀驴,故而他昨夜便三十六计走为上了。”“哦?”叶扶摇轻轻摇头,道,“我身边尽是些反骨之人,让你看笑话了。不过陆侯如今与其挂意他人生死,不妨先关心自身。”陆栖鸾满饮一盏,道:“不过奸人离间,君臣相负,自古演烂了的戏码,我可还没有堕落到在死敌面前抱怨。”叶扶摇始终未从她面上见到任何低落之态,不免好奇道:“为何?在君臣相负,朝臣倾轧,乃至于百姓为一言一语反目相怨后,你在东楚还有什么东山再起的机会?”陆栖鸾淡淡道:“你这一波连消带打,倒是让我见识到无数人心冷暖,世间愚昧之态一一列陈眼前,可又如何呢?你无非是想折辱我,令我意失气丧,悖逆已许下的大愿。至于投靠西秦……大家都是人命血债纠葛已深之人,再提无益。”“陆栖鸾。”“我在呢。”“你心志当真如此之坚吗?”“你不信?”回答她的是一声无奈轻笑,随即一杯迟迟饮下,仇敌轻声道:“你的性情若是再柔婉些,命中当少去许多波折,也许从第一个旧识开始,你便会半生平安无忧。”陆栖鸾半醉的眼眸望定了他,问道:“你会让我平安得此良缘吗?”略一沉默,叶扶摇那双浅色的眼眸倒影出庭中缭乱的桃花,随即道:“不会。”“哈……”陆栖鸾再斟一盏,道,“那看来我与你真是前世的仇人了,可叹我还错觉你对我有意,原来你是单单恨我的。”“若不是错觉呢?”“那事情就简单了,这说明你不会直接对我动手,我现在就可以去厨下磨把刀,你我恩怨一刀了断。”叶扶摇起身告辞道:“见陆侯遭此打击,胸中仍然战意不休,那我便放心了,这便回去继续奋力兴风作浪,还请陆侯早日回归,与我一同搅风搅雨。”“我从不是什么爽约之人,你要小心了,下回你我相见,也许是在牢门两边了。”二人像是多年的老友,说话间却是机锋互较,甚至于有三分斗气之嫌,叶扶摇来之前眼底的三分焦躁已淡,告辞时,侯府又有外客来拜访。“赵玄圭求见陆侯。”不及招待,一开门旧部相见,赵玄圭一怔间,几分尴尬。陆栖鸾瞧出两分,道:“不如我暂避一二,你们打上一架,我再回来找人收尸如何?”叶扶摇笑着摇摇头,一旁赵玄圭眼底露出诡异神色,道:“陆侯有心了,我确实是有笔帐要找主人算。”“那你们慢聊,”陆栖鸾拂去肩上落桃,瞥了一眼赵玄圭按在佩剑上的手,走至叶扶摇身前,低声道:“你可别死在别人手里了,省得我订的棺材无主,喂了蠹虫。”“自然,我的命等你来取。”轻言罢,伊人一笑,似是记忆深处久藏成魇,恍然一失神,却骤闻她背后铿然剑鸣,一剑穿心而过,血花溅了半面……——你可别死在别人手里了。她身形滑落时,叶扶摇下意识地接住,手中触见的血腥却罕见地让他一时怔然。赵玄圭毫不犹豫,抽剑再欲斩时,剑落处,却横遭人徒手一接相阻,冷冷喝道:“宗主,此人非故人,你……该清醒了!”今日她约他赏花饮酒,本是一身素白,如今遍染半身凄艳,眼中尚带着一丝讶然,抓着他衣角的手在轻颤过后,无力滑落。她,被杀了?这个事实在眼中盘桓了几片芳菲旋落的时间,叶扶摇才回过神来。赵玄圭抽剑斜指,目露痛恨之色:“她今日必死,你若仍有半分清醒,此后我仍奉你为主,共谋江山!”……清醒?我就是要和这个人争见个分明,折她心志,败她心魂,把她与故人相似之处一一碾碎磨烂,你们又凭什么来相扰?“……我清不清醒,与你何干?”他一字一顿地说着。赵玄圭一怔,随即本能地猛然后退三丈,心知面前旧主人已无药可救,心头一狠,高声道:“门外禁军,动手诛此人!”门外却无人回应,赵玄圭愕然间,半扇木门徐徐打开,先是露出一口漉血的长刀,随即,那携杀而来的人,冷漠如兽的双眼落在陆栖鸾身上,倏然一凝。“……栖鸾?”才晚了片刻,天地却仿佛一瞬间暗了。第149章 缄口不言“阆然, 为父此一去北地,他日纵然再见, 也是战场相逢刀剑无眼。”“父亲, 为何?”“圣命难违,以我半生, 换的国泰民安, 也是得偿所愿。此后年年岁岁,为父之事, 你需得缄口不言。”缄口不言,四个字在耳畔回响了十二年。他作为一个汉人,却活得宛如一个质子……那是帝王的权术,只要他安然在帝都内, 北原外在异族手握重兵的父亲就绝不敢背叛东楚。这似乎没有必要, 谁都清楚父亲的忠诚, 父亲也一样认同。他们似乎都是对的,每一个人都背负着莫大的责任, 以自己的方式,为朝廷、为家国牺牲。可凭什么呢?他们也不过是会把酒话桑麻的寻常人而已, 要做到哪里……才对得起鞠躬尽瘁这四个字?苏阆然没有答案, 但他知道,绝不是眼前这般。“你, 滚开。”刀尖在地面拖出一道细长的血痕,磨出的声响宛如地府的恶鬼在心尖上徐徐爬过一般。一股逼命危机蓦然在脑海炸开,赵玄圭哪里还不知他如今已是恨火难灭, 提剑喝道:“苏阆然!本官乃是奉帝诏——”甫提剑欲阻,然而一对上对方腥狂双目,却是不及反应,只听裂风一声惊响,右肩一麻,随即整个人被一刀斩在肩甲上,竟压得他不由跪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