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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七已经睡着了,长长的睫毛在雪白的脸上投下阴影,头侧向一边,眉头微皱着,睡得像个孩子。他看得清楚,枕头套上是她绣的胖娃娃抱鲤鱼,她把枕头套换上那天,他看着上面那个苹果脸、梳着小辫子的胖娃娃,心中却只是酸涩。一直以来,他夙兴夜寐,不敢有丝毫懈怠,为了自己心里那份野心,也为了躲避她的真情。他知道自己从未真正好好陪伴过她,一次也没有带她出去玩过,她是那么活泼爱热闹,可自嫁给他以后,却变得越来越安静,像个征夫之妇,整日盼着他回来,怀着那天真的希冀。他从来不敢直视她那双眼睛。佛说:三世之后,世间再无你,也就再无等你的我。一辈子,是那么漫长,却又那么短暂。他要和她过一辈子,难道就这样在她不知道的时候凝望她,如在隔世,如在梦中吗?心隐隐作痛,嘴边却浮起一丝笑容,他坐在床边,静静看着她的脸,竟似痴了。第一卷 洪流 第四十二章 暗战(3)运丰号总号,孟至聪、孟至诚,正恭敬地站在善存面前。善存向秉忠微一颔首,秉忠从一旁桌上拿了两个信封,各自交到至聪和至诚手上。“打开看看。”善存对两个儿子道。至诚手快,先打开了自己的信封,里面是一张银行汇票,他看着那数额,忍不住睁大眼睛。他满脸讶异,看了眼父亲,又看看长兄,至聪的信封里也是一张汇票,他也是一脸不解和惊讶。“两位少爷现在手上各有三十万黄金,”秉忠道,“这是运丰号近几年收益的现钱大半。”“爹,这是干什么?”至聪满腹疑窦。善存笑道:“你们不是爱玩爱赌吗?这是爹送给你们的赌本。”至诚宛如手被烫了一下,连忙把汇票放回桌上,摆手道:“我可不敢,这要输了可就是倾家荡产,我没这胆子。”至聪也笑道:“三弟在这外头瞎玩,也是您让他放出的烟雾,难不成真弄假成真不可?”善存微微一笑:“我这六个儿子里,就你和老三、老四有心在生意上做点事。老二是军队里的,我现在也管不了他了,这个世道不太平,只怕今后我们家里还有许多需要他照应的地方。老四的木头生意在云南,清河这边的事情他鞭长莫及,老五是教书匠,老六呢年纪还轻,虽在政府里混着,指不定何年何月才能出头。我看准了你们的性子,才放心把这些钱交给你们哥俩。想当年前清的时候林家当了皇商,一下捐了数十万两黄金,在慈禧皇太后那里谋了个虚衔,被扬州的那些盐商知晓,耻笑为儿戏。我们四川的人如今要搞实业,论规模、论实力,更根本拼不过晋商和淮商、徽商。这些钱虽然看来不少,跟那些大城市的商人相比,只怕零头都还不够。”至诚道:“父亲,既然如此,你让我们拿着这些钱做何用处?”至聪心思一动:“爹,你前段时间让我去威远看煤矿,可是因为……?”善存点头道:“不错,当时我让你去用低价收购好煤,如今我还要你先去盘下威远的煤炭转运站,之后我再会同你二哥他们以前的师长,一同合资再办个煤矿,我们运丰号盐井所用的煤炭,在近几年一定要做到自产自销。你从小做大,运丰号一定鼎力支持。”至聪恍然大悟,精神不由得一振。善存看向至诚,至诚笑道:“爹,我向来不正经的,您知道,全清河也知道,您不会也要我去弄煤矿吧?”善存哼了一声:“你爱玩,那就从你爱玩的地方入手,你不是喜欢手表、汽车吗?你拿着这笔钱去一趟美国,先探探底,两年也好,三年也好,我要你让清河每一个盐商家里,都有从你那里买的洋货。”至诚沉吟道:“余老板的三公子,现在就在美国开了一个贸易公司。”善存点头道:“余老板是我们自己人,你去美国之前,可以先跟他打声招呼。”转而正色道:“你们两个听好了,事情没有做得十拿九稳之前,不要四处张扬。”至聪笑道:“爹,放心吧。”至诚也道:“我这人爱面子,若是做不好,也不敢轻易拿出来现眼的。”两人待父亲交代完毕,告辞离去。善存看了看秉忠,见他面带微笑,神色镇定,笑道:“你不怕这两个小子坏事?”秉忠笑了出来,摇摇头:“老爷一向行事谨慎,做的都是‘打开饭锅,就有饭吃’的事情,稳扎稳打,两个少爷更是老爷自小就栽培起来的,错不了。”善存一笑:“这两个孩子早盼着这一天了。现在还剩下两份资金,你觉得我会怎么用?”秉忠道:“秉忠不敢说。”“跟我还装什么,说吧。”善存笑道。秉忠笑道:“如果我没有猜错,重庆唐家的建设银行,当是这笔钱的去处。”善存哈哈大笑,用手指了指秉忠:“你呀!”秉忠满面笑容,眉毛却忽然扬了扬,正要说话,善存却道:“我知道你担心钱不够。入股银行,只凭我一家是不可能的,放心吧,自有人跟我们一起,这件事情,也需从长计议。”秉忠放下心来,点了点头。“你给同兴盛找好下家了吗?”善存问道。“找好了,是段孚之。”秉忠道,“‘活三牲’里,他的势力最大,现钱也最多。”善存想了想,摇摇头:“我看这人不行,斤斤计较,人又太过刚烈,不擅使巧劲。”秉忠道:“吕家现在经济拮据,急需用钱,我已叮嘱过老段,让他多花点钱,把租约定得越快越好,只要两方一签字,就不会出任何问题。这是张口拿钱要钱的事情,吕家应该不会拖拖拉拉。”善存缓缓点头,道:“一百六十口井灶,这不是笔小数目。别人若要盘下来,只怕也需要时间。好吧,既然你们已经这么定了,就按你的想法办。………………………………………………………………………………“东家,欧阳所长来了。”戚大年推开办公室的门,轻声道。静渊从一堆账目、货物单子上抬起头来,额头上有一丝细细的纹路,目光从疲惫迅速转入强作精神的状态:“快请他进来。”欧阳松急匆匆地走了进来,道:“果然有动静了!不过我瞧这势头不好。”静渊把案头上卷宗往前一推,手扶着额头那条纹路,似要将它抚平,语气却是有些慵懒:“他找的谁当下家?”欧阳松皱眉道:“公鸡!”静渊却笑了,眼睛一亮:“段孚之,这个人很好啊。”活三牲里的“公鸡”,是继成号的老板段孚之,段孚之是清河盐商中的老辈子,有名的“铁公鸡”,性情暴戾,在盐号做学徒起家,他经手的柜房开支,账目不容许有毫厘差错,管理盐号及盐场,手段出了名的严苛。清河的盐井,多用水牛推卤,需要大量谷草喂牛,段孚之一旦发现农民加称压价,在谷草内填塞有衣物,便叫盐场的打手将农民吊在天车的脚上,还将这种惩罚方式取名:“背天车”,他这一招在清河传开,许多盐商都纷纷效仿。不论是收购谷草,买水牛的牛药,或者是更换井架、机器,凡所有开支,段孚之总是左算右算,生怕别人占自己盐号一分便宜。尤其是从农民那里买东西,他就会勒令农民赌死人咒,如数目不符,就是打骂交加,同时钱也不补了。对他自己的盐井上,开支控制也极其苛严,厨房、用具简陋无比。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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