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绢上的花,是蓝色的,是那朵刻在他心底,用痛苦、悔恨、仇恨等激烈的情感浇注过的花。鸭拓草。他用双手鲜血淋漓、一棵棵从玉澜堂的花圃中拔光了的鸭拓草。七七的鸭拓草,只有她才绣得出的鸭拓草他把宝宝放下,如中了寒热病的人,胸中慢慢凝结如冰,然后,从脚底到牙关,一路开始颤抖。佣人收拾好了剩菜剩饭,装一个大钵里用一张大帕子裹上,从屋子里提了出来,路过静渊和宝宝,见宝宝啜泣着,静渊在一旁发愣,笑了笑,道:“这孩子就是这样,每次她娘过来,她都要哭闹的。”朝最西头的屋子一指,对宝宝道:“宝宝,你母亲在那边,你去找她吧,别在这儿吵了”宝宝迈开小脚奋力跑到前头,静渊愣了愣,似乎回过神来,木然地跟在她后头。宝宝的小手把那屋子的门推开,她的母亲正背对着大门坐着,在一盏油灯下一针一线逢着衣服,昏昏的光,投在地上的是少女般的剪影。宝宝扑到母亲身旁去,拉着她的衣角,抽抽噎噎地哭个不停。宝宝娘忙放下手中活计,伸出手轻轻环着女儿的腰,柔声道:“乖宝宝,你又怎么了,妈妈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像四月天飘飞的柳絮般轻盈,静渊听在耳里,却如五雷轰顶。这个声音,在他的梦魂中出现过千次万次,让他又爱又恨、刻骨铭心。他一辈子,他到死都记得这个声音。突然间胸中灼烫无比,如同置身火海之中,发烧、头顶、耳朵,每一根头发、每一寸皮肤,全都轰然燃烧起来。第二卷 孽海 第四十章 纵使相逢(3)第四十章 纵使相逢(3)宝宝哭道:“妈妈不要缝衣服,妈妈带宝宝回家去”宝宝娘道:“乖宝,妈妈马上就做完了,你瞧妈**手一点事也没有。”“我不管我不管我要妈妈回家”宝宝跺着脚越哭越响。宝宝娘柔声道:“宝宝,你给妈妈吹吹手,妈妈就不疼了,来”宝宝听了,哭声果然立时弱了下来,过了一会儿,宝宝娘说:“好了,乖宝给妈妈吹好了,你再等我一会。”宝宝哽咽道:“我还要再吹吹再吹吹”提着剩菜的那个佣人也进了屋去,静渊慌忙中闪到一边,匆忙中的一瞥,宝宝正拉着她母亲的手,鼓着小嘴在那手上轻轻吹着。佣人将包好的剩饭剩菜放到宝宝娘身旁的桌子上,道:“这是太太给你们拿回去的,有鸡汤有包子,我还另加了几个咸鸭蛋。”她说:“那真是多谢了。宝宝,快说谢谢。”宝宝擦了擦眼睛,抽抽噎噎地道:“谢谢”他再也承受不了这些刀子般的轻柔话语身子颤栗,肩膀撞到了门上,那门慢慢打了开来,他想也没想就逃离,飞快地逃离。她转过了头,往门外看了过去,外面是山里的清晨,乳白的迷雾,却没有人,宝宝依旧拉着她,她俯下身把女儿抱了起来放在腿上,轻声道:“乖宝,要不你就陪着妈妈,妈妈很快就做完了,我们一起回家,好不好?”宝宝泪光盈盈地点了点头。宝蓝色的锦缎,已经被做成了一件精致的男孩外衣,只剩下左边的袖子还没有缝好,年轻的母亲一手揽着孩子,将她圈在温暖的怀抱里,右手飞快地缝着,宝宝安安静静俯在母亲的肩上,忽而抬起头,在母亲白嫩的脸颊上吻了一下。母亲笑了,拿脸蹭了蹭她:“调皮的乖宝,妈妈脸上全是你的鼻涕了。”宝宝不好意思地笑了,把脸蛋俯在她温香的怀中。送剩饭的佣人在一旁看了她们一会儿,转身出门,见静渊远远地走进客房,脚步匆忙,心想:“这先生真是奇怪,刚才都到门口了也不进去。哦,想是要避嫌疑,大男人去一个妇人的绣房,是得避避嫌呢,嗨,这城里人就是规矩多”文斓已经醒了,见父亲快步走到床边,吓了一跳,坐起身来:“爹爹,你……你怎么了?你好吓人啊”静渊不知道此刻自己脸色青白如死人一般,伸出手去,不声不响把蚊帐掀开,从床边拿起儿子脱下的衣服,道:“穿衣服吧。”他听不见自己的声音。可耳朵里不断地响起各种声音,全是她他和她结婚时的喧闹声,客人敬酒,恭喜东家贺喜东家百年好合早生贵子鞭炮声,唢呐声……静渊,少喝点你是卖盐的,你的厨子却是卖糖的,是她轻声俏语。洞房花烛夜,他猝然吻向她,两个人的牙齿轻轻相撞,她啊了一声,忍不住笑,他却趁机吻得更深。她娇柔的呻吟……他粗重的喘息……别动,那月光像长了脚一样……静渊,我只是想让你宠宠我……你这个小骗子,小贱人哦,这是他的声音,他听到了他的声音,那个他痛恨无比的声音时光倒流,天知道他有多么后悔耳光,他一耳光打向了她,她牙齿发颤,在他的掌下瑟瑟发抖。滴滴答答,鲜血从她身下浸出,滴落在地上。静渊……送我回家吧……我想回家。她嘤嘤的哭声,夹杂着一个小女孩的哭声……妈妈带宝宝回家……妈妈……静渊……我想回家……婴儿的哭声,他的手从她柔弱的小手中抽出,她哇哇大哭……大火,熊熊燃烧的大火,似把苍穹都烧裂了,官仓的屋梁倒下……他奔跑着回到玉澜堂,脚步声在耳中交响。不,孟至衡,你逃不掉,你这辈子都逃不掉她是他心里的刺,他试图将她从心里拔出,哪怕连皮带骨、血肉模糊,他曾想过重新过一个没有她的生活,他努力过,可那根刺,根还在心底里,折断之处已经化了脓,他的血泪每日就从这折断处涌出。他假想过无数次与她重逢的情景,冲过去,把她搂在怀里,再也不放开,在她身上印下无数的亲吻和热泪,把自己刻在她身体里,刻进她的心中,也变成一根刺,她恨他也好,爱他也好,他不管,他也要扎进她的心里,扎得她如他一样血肉模糊。他目光迷茫看向自己的儿子,那明明是自己,那是一个没有仇恨只有爱的自己他对自己说:冷静,冷静随即心里骂了一句粗话,他这辈子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粗话,此刻却在心中喧嚣起来:“去你母亲的老子恨不得杀了她们”他立时又如寒热病人般颤抖起来。“爹爹,爹爹”文斓害怕起来,他从来没有见过父亲这样,目露凶光,像极了他在盐店街看到的一个疯子。“文斓,”他竭尽全力控制住自己,对儿子道:“文斓,你是不是我的好儿子?”文斓背脊一阵发凉,这样的父亲,多么陌生,多么可怕爹爹你怎么了?他只是重复地问。“文斓,如果你是我的好儿子,乖儿子,爹爹要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对不对?”静渊突然挤出一丝笑来,可是在他儿子的眼中,这笑容多么陌生。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