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见他沉着脸若有深忧,怕他心烦,也不敢多问,从张妈手里接过热毛巾,给他擦脸。罗飞见她怯怯的样子,楚楚可怜,叹了口气,握住了她的手。胭脂心里一麻,脸颊上涌上红晕,张妈知趣的退了出去,把门给他们合上。罗飞倒是定了定神,放开了胭脂的手,把毛巾接过去自己擦了擦。见矮几上放着的嫁衣,怔了怔,随即笑道:“衣服送来了?”胭脂笑着点头。那衣服刚刚叠好,重又展开给他看。罗飞眼光却如飞到远处一般,沉沉的,默然好一会儿,道:“早知如此,多年前就该娶了你,何必委屈你这么久。”胭脂心里甜甜的,微笑道:“我不委屈。”罗飞把毛巾放下,坐到桌旁,笑了笑:“吃饭吧。”这些日子,两个人第一次坐到一起吃晚饭,胭脂心中喜不自禁,拿起筷子,手都微微发颤。刚吃了两口,听见走廊里有人声,接着张妈在门口轻声道:“飞少爷,林,林太太来了。”声音里有丝犹豫。罗飞脸色微动,放下筷子,目光里闪过一丝怔忡。胭脂见他神色,心中微微一痛,却站起来把门打开,见七七在走廊一头站着,忙道:“七小姐,快进来,别淋着雨了。”又叫张妈再备一副碗筷。七七朝她走过来,有些不好意思,只说:“我吃过了,就过来找你们说说话。”还没进屋,却听罗飞道:“胭脂把林太太引到客厅里坐,我马上过来。”七七脚步一顿,刚才进来,张妈已经解释过,因客厅还在装潢,堆着杂物,飞少爷和胭脂姑娘都是在卧房里用饭的,这原是私隐之地,看来,自己竟真成了个外人。胭脂极是尴尬,站在门口,不知说什么好。七七忙笑了笑:“不妨事,我等你们一会儿。你先吃饭去。” 对张妈道:“劳驾您带我去客厅吧。”转头就往回走,张妈抢上几步带路,给七七把客厅的大门打开,把灯拉亮。里面果真凌乱不堪,堆着新购置的家具,一些箱笼。张妈叫人给七七擦干净一张椅子,又给她端了杯热茶,七七说:多谢了。张妈仓促间打量了她一番,灯光下见她的脸如有宝光闪烁,暗道果真是个少有的美人,真怨不得主人多年倾心。但瞧今日飞少爷的神色,又极是生分似的,真叫人琢磨不透。七七喝了口茶,见张妈目不转睛看着自己,便朝她笑笑,露出一口碎玉般的牙齿,如名花初放,张妈心里砰的一跳,讪讪地挺不好意思。就一会儿功夫,罗飞独自进来,给张妈做个眼色让她出去,自己把门合上。也不坐,只冷着脸看着七七,一瞬不瞬。七七只作不见,慢慢放下茶杯:“我知道了。”“你知道什么?”“我什么都知道。”她站起来,直视着他。罗飞侧过头,不看她:“我听不懂你说的。”七七走到他面前:“我知道你从汉阳买了武器,偷偷屯了起来。我知道你去成都找了我二哥,请了团练,在紫云山集了一个武装。我知道这一次西场罢市有多么凶险复杂,根本不是什么销岸之争。我也知道,你要除掉欧阳松,全是为了我。我更知道,你和胭脂成亲,只是一个幌子。阿飞,我还知道你要去送死,你要去为我送死。”她的眼中盈满了泪水,声音颤抖:“你要我过得好,不必想出这种玉石俱焚的点子。我不值,我不值你这样。”他看着她,咬着嘴唇,漆黑的眼睛如宝石,在深处闪烁着泪光:“我不是为了你,我是为了自己。”“你这个傻蛋傻子”七七的手捏成拳头,“我又不喜欢你,我心里只有静渊,从来就没有你。小时候我就知道自己要嫁到林家去,我巴不得自己快点长大、快点嫁掉,省得你在我旁边纠缠。我从来就不喜欢你。我嫁到林家,你不知道我有多轻松,我总算可以看不到你,我从来没有看得起你。你知不知道我有多讨厌你?我七年在外头,吃尽了苦头,有一半原因就是因为你,你表面上说要为我好,你从来只会给我添乱添麻烦。我恨透了你”“我恨透了你”她的眼泪迸流,突然声音一哑,“可我不会让你去送死。我宁肯自己死了,也不要让你去送死。”他猛然伸手将她紧紧抱住,她轻声哭着,脸上晶晶闪闪全是泪珠,多年的堤防突然溃决,他一低头,重重吻上了她颤抖的嘴唇。第二卷 孽海 第三十八章 炉烟热烬(2)第三十八章 炉烟热烬(2)他亲吻得那么用力,夺取了她全部的呼吸,他不是不知道,她的滋味如此美好,他也不是不知道,这每一分美好都属于另一个人。她一开始是在本能地拒绝他,可他愈加箍紧了她,像行走在沙漠中的亡命徒,看到了泉水的幻影,波光粼粼,动人心魄。他明知徒劳,却要竭力奔跑去,死也要啜饮那道甘泉,如一只飞向火焰的蛾,耳边都听到翅膀被烈焰灼烧的声音,却依旧要扑进火里。年代久远,记忆湮灭,只记得他爱她,从来没有变过,真真切切,深深刻刻。他爱她,哪怕粉身碎骨。雨打在门上,像一群暴戾的匪徒,要破门而入,它们没有进来,却击碎了他的记忆。他不知道她是否还记得。他却记得。那一年她才七岁,跟着父母去扬州。他和三妹一路陪着。她和三妹在车厢里吵吵闹闹的玩着。她穿着绿色小袄子,袖口是白色梅花,站在座位上,使劲抱着他的头,他也弄不明白,她为什么要那么用力箍进他的头,鼻子里全是她幽幽的小女孩香气,耳边是她银铃般的笑声。老爷一伸手,把她揪了过去,她的小手兀自伸向他。他对着她笑,宠溺着她的调皮。老爷却对夫人轻声皱眉道:“这么个性子,不知道以后林家会不会受得了,也怪我本是个粗人,送到你家去,好歹能学点大家闺秀的规矩。”他不记得当时夫人怎么回答,只记得他的心里像被尖刀扎了一下,一开始不觉得疼,可紧接着一阵阵剧痛上来,搜肠绞肚,撕心裂肺。火车开到一个叫鹤岗的小站,老爷要他带着她下去沾地气,夫人还犹豫说:“都是小孩子,你也放心?”“阿飞做事稳当,我放心。”可那却是他第一次丢了她。火车就快要开了,他眼睁睁看她跑到一个白发老婆婆那里,低下头看老婆婆手里的一篮子猕猴桃。老婆婆递给她一个,她拿起来,好奇地闻了闻。三妹已经上了车,他也站在车门的台阶上,列车一声长鸣,慢慢开走。他那时有一度曾想,假如就这么丢下她,也好过将来亲眼见她嫁给别人。可他却还是忍不住叫:“七七,快上车快跑”他向她伸出手。她迈着小小的腿飞快朝他跑来,白白的小手扬着,还握着那个深绿色的猕猴桃。那只小手却一松,她停下来,弯下身去拣落在地上的猕猴桃。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