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胭脂悄悄把托盘放桌上,动静极小,罗飞的头轻轻晃了晃,睁开眼睛,歉意地说:“对不起,我睡着了。”说着直起身子。看到桌上的菜肴,不由得嘴角露出一丝微笑,胭脂看到他的笑容,心中却只是悲伤,便坐到他身旁,把筷子递给他:“趁热吃吧。”罗飞接过筷子,柔声道:“你肯定也饿着,我们一起吃。”胭脂等了一宿,早就饿过了,刚才又见到那么多血,早就一点胃口也没有,又怕拂了他的意让他不高兴,便自去取了碗筷,盛了一碗粥。他是真饿了,狼吞虎咽地吃,两屉小笼包被他吃完,粥喝了三大碗。胭脂见他这样,心里酸楚之极,自己小口小口呷着粥,如鲠在喉,难以下咽。罗飞把筷子一放,胭脂一惊,他朝她摆摆手:“你继续吃,我陪着你。”顺手拿起一旁的毛巾擦了擦嘴。胭脂只好重新拿起自己的筷子,低下头悄无声息地喝粥。灯光下的她眉黛鬓青,肤色白腻,是江南好女儿颜色,罗飞看着她,忽然道:“在扬州的时候,我知道你偷过钱。”胭脂没料想他说起这事,惊骇万状,差一点拿不稳筷子。罗飞看着她,目光安详宁静:“我那时总在永嘉楼,看见你有时候陪人喝酒,你眼睛里怯怯的,手却伸到别人兜里去,真没想到这样一个弱女子,胆子却也那么大,也不怕被人抓到。”胭脂的脸一阵红一阵白,泪珠在眼睛里打着转儿,低声道:“我娘那时生了病,我……我……。”一哽咽,没有说下去。罗飞道:“那天晚上我喝醉了,当时恍恍惚惚地想,不知道那个可怜的姑娘会不会来陪我,如果她来,我得在钱包里多放点钱。”胭脂珠泪一颗颗落下,颤声道:“罗大哥”“可你却没有拿,我故意把钱包露在外面,你却没有拿,你非但没有拿,却把你最宝贵的东西给了我,”他一双清亮的眼睛凝视着她,异常的专注。胭脂平日有时想过,她不在他身边的时候,他是否会记得起自己的样子,因为他从来没有好好的看过她。可是这个时候,当他的目光温柔地停在她的脸上,他的话语中充满温柔的爱怜,她却只觉得惊心,从未有过的害怕。第二卷 孽海 第五十章 一川风絮(4)第五十章 一川风絮(4)她知道他很累,他活得比谁都累。他不光累,她还清楚地看到他心中沉重的枷锁,勒出了一道道深深的伤痕。她知道自己在他的心中虽然分量不重,但是她也是他的枷锁。如今他是想要挣脱了。胭脂惶恐不安地大睁着眼睛,他亦看着她,目光里依旧是让她心寒的温情。没有爱,她知道他不爱她。罗飞的声音有些沙哑,嘴角带着一丝笑:“有一年端午节,我去码头看运货,你在宝川号给我包粽子,你还记不记得?”她想说记得,怎么会不记得,他吃着她包的粽子,像吃着世界上最难吃的食物,艰难地吞下肚子。可胭脂发不出声音,只是身上发冷,像得了伤寒,一片片皮肤都开始灼痛。“你费了那么的心,想着要包最好吃的粽子给我……你在粽子里放了火腿,红烧肉,虾仁儿,放了好多好吃的东西,可是那天我却怎么也吃不下去。可我却不好辜负你的心意,硬是吃掉了一个,这辈子从来没有因为吃一样东西这么为难。胭脂,那时我不敢告诉你,其实吃不下没有什么别的理由,仅仅只是因为在清河我从小到大吃的粽子,只是糯米蘸白糖那么简单。你把山珍海味装进了粽子里,可是我却只爱吃糯米蘸白糖,这辈子只爱吃这一种。胭脂,真对不起。”胭脂缓缓低下头,眼泪落在桌上,晕开,散去,又一滴落下,再晕开……他伸出手,给她慢慢拭去泪水,他的手掌粗糙,却非常温暖,她颤抖着闭上眼睛,依恋他手指的温度,像沉湎在梦里。“别再被我耽误了。”他说。她不敢睁开眼睛,紧紧抓住他的手,使劲地抓住,把它盖在自己眼睛上。她告诉自己这是梦,可她却大声抽泣起来,喘着气,无声地嚎啕。他站起身来,把手抽出来,胭脂睁开泪眼,无助地看着他。罗飞去打开门,喊:“张妈”张妈急匆匆过来,罗飞道:“赶紧给胭脂收拾东西,一会儿总号那边的老朱会开车过来,你陪着胭脂去一趟成都,刘掌柜在那边会帮着你们安顿。”张妈惊道:“飞少爷,这是为什么?要走远路明天一大早再去不行么?这半夜三更的,收拾东西就得好一会儿呢。”“把常用的备上就行了,那边有。去了那里,一切听刘掌柜的安排。”“我不走”胭脂忽然嘶声道,“我不会走我哪里也不去”罗飞不再看她,对张妈道:“快点要不辞了你,让别人陪她去。”张妈经不住他吓唬,只好乖乖听话。胭脂冲上两步抓住他,他想用力挣脱,终是不忍,只好冷着脸,一眼都不看向她。“我知道你是为我好,”胭脂万念俱灰,满腔的话,当着张妈却只能零碎地说出来,“千难万险,求你,让我陪着你。我不怕被耽误,我从来没有被耽误过。罗大哥,我求你了”他把脸别过一旁,咬咬牙,终是将她冰凉的手指一根根掰开,她拼尽了力气才算站稳,看着他走到她挂着琵琶的墙边,把琴轻轻从墙上取下来,拉开抽屉,拿出她平日包裹琵琶的一张大蓝布,手一横,那块布飘飘扬扬盖在琵琶上,他三两下就把它裹好,只听见琴弦轻颤,像光波在空气中回旋,嗡嗡有声,又似人的悲泣,但闻悲音,却听得模糊而不真切,只余下凄凉。车轮碾在青石路上,沉闷的声音穿透深沉的夜色,他静静看着她们离开,浑浊的车灯,慢慢消失在墨一般的夜雾之中。鸟儿开始叫了,清晨的各种声响渐次响起,他不知道自己坐了多久,也许睡过去了一会儿,睁开眼睛,一室萧然。胭脂没有带走她的嫁衣,那衣服依旧是平平整整叠着,放在檀木小方桌上,耀目的金红之色,绣着鸾凤和鸣,合欢花开,像清晨刺目的阳光。……欧阳松比往日更早去了盐务局,罗飞站在大门外面,青衣素袍,面色沉静,朝阳的光芒疏疏落落洒在他的脸上。欧阳松摇下车窗,满面堆笑:“罗老板,怎么站在外头,吃过早饭没有?”罗飞朝他双手微微抱拳一礼:“欧阳局长,早上好。”欧阳松笑道:“罗老板一向是傲气的,我上任以来,您还一次没有来过我这里吧?今天是什么风把你吹来了?”眼睛一眯,做出沉吟状,嗯了一声,道:“哦,想是我封了罗老板的宝川号,那二十四军的黄团长又杀了你一个伙计,罗老板心里委屈,到我这儿来讨公道了,是不是?”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