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别叙颔首,续道:“第三次出逃,那人贼心不死,又故技重施。这次选在袁明所在的村庄,禁锢百姓上千,自封为王。”“刑妖司查得消息,冲破村庄。蜃妖为了救修士出逃,不惜自损修为,祭出蜃楼。可那修士不肯离去,为宣泄心头怒意,反在村中大开杀戒。袁明便是在生死垂危之际领悟的第二项遗泽。之后那修士被杀,蜃妖被擒。此案才终于告一段落。”四人围坐一堂,中间一团妖火烧得旺盛。在夜里讲鬼故事,虽然听着激动,可鸡皮疙瘩还是起了一身。倾风摸摸耳朵,觉得自己纵是再长个脑袋出来,也只能得出一句结论:“他有毛病吗?”“因为他想要权力,他眼中唯有权柄,连生死都要排到第二。”林别叙的眼眸在幽绿灯火照耀下显得尤为妖异,“如此执迷不悟,听着是不是耳熟?”三人相顾无言,林别叙悠然补上一句:“更巧的是,那修士也是年过二十才领悟的大妖遗泽。”季酌泉骤然感觉夜间的风冷了起来。红日不知何时已彻底沉入天际,穹顶上只剩下一层黯淡的银辉。林别叙又说:“此案还有细节被先生压下。那修士原只是个性情怯懦的白丁,啃食大妖血肉后侥幸存活,因血煞之气人性尽失。这本就是违逆天道的邪法,纵然能越过修行,直接掌握天地的神通,也是后患无穷。如此得来的法术,无法使用寻常方式修行,只能通过不停地吞食同类来维持法力。他畜养人奴,正是为了逼他们异化,给自己做药。”“同类相食……”季酌泉手指发紧,按在剑身上,轻声道,“连兽性也不存了。”三人虽有猜测,可亲耳闻听还是有种毛骨悚然的骇意。“崔二郎杀叶小娘子,是因为叶小娘子以前也是个药人。他虽服药已久,倒是未曾杀过人。见到叶小娘子后,被她身上的味道迷得理智全无,便出手将她杀害。又因心中畏惧,不敢真吃,将人丢进河里仓皇逃走。”林别叙的语气淡静得毫无波动,说到最后还是省不掉些许唏嘘,“他已是我见过心性最为坚定之辈,这么多年忍住了没开杀戒。可惜这药着实是碰不得。”倾风神色微动:“所以叶小娘子的尸体……”“该是被那假蜃妖带走了。就不知是何种用途。”林别叙略一点头,“原先的蜃妖确实是早已消陨,我还去观过刑。如今这个,该是吞噬蜃妖妖力的人族。她连妖域都已领悟,可见服药比那崔二郎还久,且杀人无算。不能留她在世,需早日将她引出。”他说着右手一翻,从身后摸出窥天罗盘来。这古怪的镜子在夜里显得尊贵许多,可以看见一道金色的细碎流光沿着背后的秘文不停游走,叫它不那么像刚从土坑里刨出来的破旧垃圾。林别叙轻车熟路地驱用法宝,长袖一扬,将镜子抛到空中:“我方才从袁明的身上引了一部分妖力过来。他现在跟那假蜃妖气机相连,虽看不了太多,也能借此窥探几分。”三人立马站直了,仰头注视着镜面。袁明恍以为自己只剩了个魂魄,从进入幻境起,便一直在相同的场景里飘飘荡荡。意识虽清醒,却没了躯壳。背景中有道声音不停在他耳边徘徊,似低声呢喃又似魔音绕耳,带着隐约的疯狂,仿佛要刻进心骨,好提醒自己时刻谨记。那女人在说:“我叫霍拾香,我从鸿都来,我是霍氏第十二代传人……”坐在牛车上的人应该就是霍拾香。这人的神智俨然已有些不正常,有时静坐着不动,有时忽然变脸发怒。有时能清醒些,可也是魔怔的,嘴里反复念叨着各种奇怪的东西。从“我叫霍拾香”、到“我分明叫王玉梧”之类。连自己是谁都记不清楚。牛车摇摇晃晃,驶进了儒丹城。霍拾香带着另一位姑娘在城南租下一间简陋的院落。袁明一看周遭摆设,便知另外一人就是最早遇难的叶小娘子。等待叶小娘子收拾包袱的时候。霍拾香杵立在墙边,仰头盯着树梢,又开始发起愣来,直到叶小娘子推着她的手臂,将她唤醒。叶小娘子小心道:“恩人,恩人你没事吧?”霍拾香木然转过头,张开嘴,茫然问:“你叫我?”叶小娘子习以为常,将一番滚瓜烂熟的话再背了一遍:“您叫霍拾香,您原是刑妖司的弟子,有能吞噬他人妖力的遗泽。您的遗泽能克制妖毒,所以四处奔走找那些服过妖毒的人救治。您脑子里有许多记忆,可是您叫霍拾香。”霍拾香听她说完,神色恍惚了阵,方想起自己是谁,低下头道:“我快不行了,往后,你自己多保重吧。”叶小娘子眼眶发红,握着她的手道:“对不住霍娘子,要不是我鬼迷心窍,您也不用替我受罪。往后我在儒丹城,定然踏踏实实。”霍拾香点头,将她推开,昏昏沉沉地往外走:“我要走了,不要寻我。我若还好,再来看你。”第68章 剑出山河(“不用怕,你还有救,我可以帮你。”)袁明的神识随着霍拾香一同出了城。这人漫无目的地在郊外行走, 行一段路便要停下念叨一阵,似乎要全神贯注地思考,才能保持清醒。路过一条河时, 在岸边蹲了下来,打湿手中的巾帕。袁明的视野在她身后,随意在浅滩远山上掠了一遍。从未来过儒丹城,更是不认得这地方。只看着一片清澈如镜的水面,倒映着青碧色的山石。霍拾香不知何时没了动静,安静对着湖面打量自己的面容。袁明的眸光跟着往下扫了眼, 就见在白石与蓝天交映的波纹中,浮现着的是一张朦胧,却叫他终生难忘的脸。袁明好似眉心中了一箭,瞪大眼睛,撕心裂肺地叫出声来:“蜃妖!”他恨不能当场生出一双手,亲手杀死面前的人。霍拾香也是猝然回过神,仿佛从深沉的梦魇中惊醒,脸上带着森然的惧意,伸手搅浑了面前的水。她用洗干净的巾帕不停擦拭自己的脸, 紧闭着眼睛,翻来覆去地念诵:“我是霍拾香, 我不是妖,我不是妖……”这话有如她自救的真言, 频繁往复地呢喃, 叫她逐渐冷静下来。等呼吸平顺, 她才颤动着掀开眼皮, 小心翼翼朝水中瞥去——里面倒映的人影又恢复了原先的模样。她神情极为委顿, 肩膀虚脱地垮下, 不敢再在河边久留,拧干巾帕起身赶路。袁明脑海中那股山呼海啸般上涌的气血往下褪去,才发现这人原来不是蜃妖。只不知为何长成了与蜃妖同样的脸,反要顶着幻术来自欺欺人。他有满腹的疑团想问,却无从得解,只能跟在她身后,随她在山林间逐风流荡。霍拾香自困在寥无人烟的荒郊,白天黑夜地静坐修炼,那疯症倒是好了点。不再动不动就神神叨叨地说胡话,或是动手摧残身边的花草。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