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死神,阎王爷,或者其他什么神灵吧,是你们在冷笑吗?17岁的元一平站在病床前,定定看着元一智。不,不对,这不是元一智——这是什么东西?细瘦成棍状物的胳膊和腿,夸张起伏的胸口,一根一根塑料软管——我哥不是这个样子的。我哥一米八三,一口气吃四碗米饭,我哥不是这个样子的。医院,医院是个巨大的骗局,迈入医院的那一瞬间我们就被骗了,这是一场精神侵略,医生的一阵叹息护士的一道目光这都是侵略的武器,连绿色的墙漆灰白的灯管都是武器,逼迫在场的人无条件接受审判。对,元一智就是这样被审判的。“一平,”陈朔把元一平的胳膊绕到自己肩上,费力地架起他:“听话,我们去医院。”“不,”元一平哑声说:“不去医院。”“你再不去要烧出问题,”陈朔喘着粗气把元一平往门口带:“能站稳吗?我——”“我不去医院!”元一平猛地挣脱陈朔,腿一软坐倒在地上。有眼泪顺着脸颊流下来,湿乎乎的。“我不去医院。”这是元一平记忆里,这一天,他对陈朔说的最后一句话。第十二章 “哎,醒啦你?”梁与仪的脸猛地凑过来。“……你,”元一平皱眉:“开窗户通风。”“啊?”梁与仪眉毛一挑:“通什么风,你这不是病着呢。”“好冲的味儿……”元一平皱皱鼻子。“死直男,”梁与仪翻个白眼:“是栀子花的香水好不好?”元一平不接话了,因为他看见陈朔拎着暖壶走进屋来。陈朔和元一平对视一眼,脸上没什么表情,走过来给床头的玻璃杯续上水。“陈朔,”梁与仪扭头笑眯眯地问:“他是不是该吃药了?”“嗯,”陈朔站在距离元一平两步远的地方:“等一会儿吃点饭,再吃药吧。”元一平撑着床坐起来,发现窗外的天是黑的。“几点了?”元一平揉着眉心问梁与仪。“八点多啦,”梁与仪耸耸肩,细软的发丝跟着一抖一抖的:“你怎么回事?我要不是打电话找你,都不知道你病成这个样子。”“……没什么事儿。”梁与仪叹气:“你也太糙了,幸好陈朔在啊,要不你孤家寡人的,烧出个毛病来都不一定。”元一平不知道陈朔怎么和梁与仪解释的,但总归是找了个说辞来解释他们的关系吧。“你找我有什么事儿?”元一平问。梁与仪摇摇头:“等你好了再说吧,不着急。”“嗯。”“与仪,”这时站在一旁的陈朔开口道:“你吃过晚饭了吗?一起吃点?”“不了不了,我减肥,”梁与仪起身,冲陈朔微微一笑:“我准备走啦,我家离这儿蛮远的。”陈朔:“我送你下去。”“没事儿,你照顾小元吧,”梁与仪把一缕发丝撩到耳后:“我自己下去就可以。”最后又来回客气几句,陈朔还是把梁与仪送下了楼。元一平兀自坐在床上,大概是睡久了的缘故,感觉脑子有点木木的,盯着黑中发红的夜空愣了好一会儿,才想,陈朔对梁与仪怎么这么殷勤?还有,梁与仪“陈朔”“陈朔”地叫——陈朔比她大好几岁呢,怎么这么亲热的啊?噢……对,这不就是陈朔最擅长的么。几分钟后元一平接到梁与仪的微信:陈朔有对象吗???元一平一阵无语:怎么了?梁与仪:怎么了!还能怎么了!当然是小哥好好看!好温柔!嗯,果然如此。元一平心想,这不就是陈朔最擅长的么,装模作样两面三刀。元一平回:他是gay。几分钟后,梁与仪发来一串省略号。元一平放下手机,面无表情。虽然陈朔和梁与仪基本可以说互为陌生人,但把陈朔的性向直接告诉梁与仪——元一平知道这样不合适,或者说,这事儿做得不地道。但这个人是陈朔,元一平攥了攥拳头,好像听见自己的冷笑,这个人是白天上坟夜晚上床的陈朔,所以,也就无所谓了。又过一会儿,门口传来敲门声。室友这周末去广州和女朋友见面了,再说,他出门一向带着钥匙。元一平沉默了几秒,走过去打开门。陈朔一手一个塑料袋,看着元一平的眼睛,笑了笑。这几天深圳又潮又热,晚上尤其闷,元一平看见陈朔的脖子上挂着几颗小小的汗珠,衬衫的领口也湿了一圈。楼道里暗黄的声控灯光映在陈朔瞳孔里,他漆黑的眼珠仿佛隧道,幽深得近乎含情脉脉。“我买了点榨菜,可以就着小米粥吃,还买了卤牛肉,虽然这会儿你该吃清淡点,但我想着,你这么大一个人,也不能只喝粥……这卤牛肉我仔细看了,不算油腻,”陈朔顿了顿,垂下目光,声音忽然变轻了:“可以让我进来吗?”元一平站着没动,闻到了卤牛肉的香味儿。这时厨房里的电饭煲发出“叮”一声响,是粥熬好了。“进来吧。”元一平转身回屋。第十三章 虽然租的这套房子有公用厨房,但元一平并不自己做饭,唯一的一只碗还是很久之前室友的女朋友来做饭时,室友顺便送给元一平的。陈朔把榨菜丝挤进纸杯里,一面说道:“楼下的超市里没有盘子,我就买了这个一次性的纸杯……这个小米是出去给你买药的时候一起买的,但是这锅是你室友的吧?”元一平点头。“……你平时,”陈朔把切好的卤牛肉一块一块堆进纸杯:“都不自己做饭吗?”“没空,太麻烦了。”“那都是在外面吃?”陈朔顿了顿,抿抿嘴:“外面的饭,卫生不好保证。”元一平模糊地“嗯”一声,没再接话。现在这情形让他有些尴尬,对陈朔发火是他,冷嘲热讽是他,被照顾也是他——他以为陈朔会把他送到医院,然而没有。陈朔为什么不问问他不去医院的原因?也许陈朔明白吧。他和陈朔已经认识十多年了,从一段岁月到另一段岁月,从一些事情到另一些事情,虽然他觉得自己恨陈朔,但他心里明白,因为那些共同的经历,他和陈朔之间有着微妙难言的,心照不宣。心照不宣,听起来多浪漫的一个词。可这“心照不宣”掰开了揉碎了,全是不堪和痛苦。元一平盯着眼前的一个个纸杯——一杯榨菜,三杯牛肉,一杯小米粥。小米粥被陈朔捧在手里。他和陈朔上一次同桌吃饭是什么时候?大四那年寒假吗?记不清了。没想到久别重逢的第一顿饭,如此狼狈。简直像某种隐喻。“陈朔,你这次来深圳,”元一平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一些:“有什么安排吗?”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