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十一郎淡“哦”了一声。飞大夫道:“如果是风四娘,决计会先同我兜上几圈子。天下人都知道她找别人肯定是有事,她却偏偏要装出若无其事。”萧十一郎呵呵笑:“概括得挺精辟。”飞大夫说:“所以她是小狐狸,老朽是老狐狸。”他顿了顿,补充了一句:“你却是狼。”两只狐狸斗勇斗发,都没有直面狼来得压力之大。如今与狼交好的那只小狐狸不在,老狐狸又如何挡得出狼的袭击?有意思,太有意思了!连城璧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他的声音与他的笑一般,温和雅致。让空气里原先剑拔弩张之气,蓦然消失得一干二净。可他笑了一声,便不再笑了。——因为他意识到,张嘴后,灰尘便会跑入他的嘴里。人多的时候,连城璧常笑。可方才那般笑声,萧十一郎还是第一次听到……仿佛是说不出来的,真心实意的开心?萧十一郎便问道:“你很高兴?”连城璧淡淡“嗯”了一声,声音却有些沉闷。“唔……”萧十一郎顿了顿。 他像是明白了什么,眼眸微亮。他轻吐了一口气,笑道:“我也很高兴。”飞大夫浑身一抖。原先稳稳捏在手里的飞刀,也啪哒一声掉进棺材里。连城璧又笑了。这一次他没有笑出声,死死抿着嘴。他的目光温和宁静,淡漠雅极,却仿佛在看葬礼上的某具尸体。飞大夫豁然倒抽一口冷气。大抵眼前之人……比之那饿惨了的狼,愈加危险!油灯似乎即将燃尽。暗到甚至看不清身边人的表情。其实无人在乎。萧十一郎面色愈发温和。他说:“飞大夫,考虑得如何?”飞大夫不语。概因他已无话可说。这本是无需招式的一战。但显然,萧十一郎技高一筹。气氛沉默冷凝。飞大夫却突然哈哈一笑。萧十一郎意识到不对之时,他已扭转了木棺上开关。不知何处的石板咔嚓一声瞬间开启,连城璧直觉面前有寒风掠过,而后便是一声石壁相触的闷响。大抵是触发了久未触动的机关缘故,头顶灰尘簌簌落下。连城璧咳嗽了一声,终于忍无可忍,飞快退出石墓。此时天色已晚。前些日下过了雨,夜色便极其晴朗。西天寒月已升,银辉洒满天下。连城璧甩袖拂去浑身尘埃,回眸凝视月色,微微眯了眼。片刻之后,萧十一郎才出石墓。——飞大夫已经不见了。这原是一座年代久远的石墓。它曾是前朝某位达官贵人的长眠之所,后来为盗墓者发现,便想将所有珍宝全部刨走。可惜当时盗墓者太过大意,不仅未曾得手,甚至连命都留在了这座满室诡异机关的石墓里。后来飞大夫算是鸠占鹊巢,不仅将全部机关挨个拆了一边,更是重新组合,弄出了一套只有他自己知晓的防御机关。如今这一座石墓之下机关重重,想要毫发无伤已是难事。想要毫发无伤之后寻得轻功一流的飞大夫,更不若白日做梦来的切合实际。狡兔尚有三窟,老狐狸又岂能没有其余的窝。萧十一郎打量眼前修长的青丝背影,长舒一口气,挑眉不无所谓道:“大意了。”连城璧回眸,不置可否。连城璧的瞳仁并不似萧十一郎的黑,而是带着些微的褐色。月光下看,更似宝玉通透清澈。他的目光总是很专注,让人错生温柔之旖念。萧十一郎曾为这般目光怦然心动,几日相处下来却知连城璧并非刻意蛊惑他人,而是深入骨髓的习惯。他闭了闭眼,再睁开已是一片平静:“倒是辛苦连公子,陪我走了这么久的路。”一曰“萧兄”,一曰“连公子”。明明是最得体的称呼,此刻距离亦是触手可及,却恍若隔了天涯。人在天涯,远在天涯。连城璧敛眸。他像是漫不经心翻看手掌,而后问了个萧十一郎措手不及的问题:“倘若萧兄身怀某样珍贵物品,萧兄又会将之匿于何处?”萧十一郎愣了愣。他豁然睁大眼,像是想到了什么,脚尖骤然一点。在连城璧看清之前,握住了那一盏犹如鬼火一般的灯,飘入木棺材内。而后,他听得萧十一郎叹了一声:“果真如此!”月光之下,贵公子专注凝视自己的手,闻言一指指缓缓收拢,唇边笑意愈发清浅温柔。萧十一郎准备扛走飞大夫那一口木棺。这听起来匪夷所思,做起来亦是匪夷所思。然而挂上萧十一郎的名字,一切的匪夷所思便将成为名正言顺。因为他从来不按常理出牌。可是摊上一个无瑕公子连城璧,此事便变得一如撞鬼一般的惊悚!然而连城璧不在乎。无人在乎!木棺被拔起时,灰尘再一次漫天。连城璧不动声色退了一步,抬头遥望天边上弦月:“今夜月色真好。”萧十一郎扛着木棺,也随之抬首,不置可否般轻“嗯”了一声。此时西天月色渐浓。那袭青衣暗淡了些许,然无论负手姿态抑或步履,皆是从容不迫。而他身旁,黑衣青年肩上扛了口棺材,面色泰然,仿佛饭后散步。月光洒在连城璧脸庞上,温柔且静谧。而他的目光,兴味盎然。——有意思,多有意思!他们两人来时两袖清风,归去时居然扛了口棺材!连城璧甚至觉得他活了这么久,皆没这几天有趣。只是有趣在哪呢?是从未曾想过的事,是从未曾遭遇的苦,抑或……从未曾遇过的人?他敛眸,掩下目光中的些许疑惑。天色更晚,月色更明。冬日的风从指尖漏过,寒意刺骨。连城璧呼出一口冷气,兜好萧十一郎之前给的一袭披风,默不作声凝视来路。来时他们走了一个半时辰,归去大抵也要这些时间。寒风依然呼啸,长袍被吹得猎猎作响。丛林小道蜿蜒曲折中,宛若狼群对月长啸之音。连城璧便想起了那日萧十一郎所唱的歌。那首他不知曲调、不懂词意的歌。只是萧十一郎唱那首歌时,声音萧瑟,无限苍凉。连城璧侧头去看萧十一郎。他扛着一口棺材,步履却没有丝毫的凌乱。面容还很年轻,目光却沉稳坚毅。连城璧看了片刻,才收回目光漫不经心道:“倘若萧兄还有余力,那日唱的歌,便再唱一次罢。”萧十一郎脚步微不可察地一顿。而后他低沉苍凉的声音,便和着寒风呜咽声,飘散在林中。风从四面八方汹涌而来,阻隔之下连城璧觉得步履维艰。他默不作声听着,听着那歌声与风声便被埋入其中,再分辨不得。这一刻,连城璧忽然觉得自己其实是听懂了这一首歌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