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随着一波又一波的蝉鸣打马而过,每天太阳落下又升起,期末考试也在走队列的疲乏里糊里糊涂地过去了。暑假赵维宗倒是没有彻底荒废,他在自家院里的槐荫下支了张桌子,闲暇之余拉着孟春水把不会的物理数学题都补了一遍,学没学会暂且不提,这种充实的感觉至少让人舒心。某天他们掸掉落在桌面上的槐叶,赵维宗突然提议:ldquo咱周末去雍和宫施粥吧。rdquoldquo你劳动模范啊,过生日还去施粥?rdquo赵维宗一愣:ldquo你知道我生日?rdquo孟春水轻笑:ldquo你不知道我的?rdquo赵维宗挠了挠头:ldquo怎么可能。就是因为过生日才要去,其实这是我奶奶教我的,以前她精神好的时候,每年都熬一大锅绿豆粥带着我去,说是可以攒功德。我从小确实过得比较顺,所以挺信这个的。rdquoldquo原来还有这个说法,rdquo孟春水若有所思,ldquo那我陪你一块去,先说好我不会熬粥啊。rdquoldquo我会就成了,我熬得特好,你到时候也得喝。rdquoldquo你确定不玩点别的了?rdquo玩点别的?没考虑过。对于赵维宗来说,他喜欢玩的平时也能玩,不用就着生日这个时间,可孟春水显然不是他这种人。相处这么长时间,赵维宗发现他虽然为人低调,但见识很广,估计以前在长沙过得很潇洒。他又琢磨着过生日好像确实可以干点新鲜的,于是道:ldquo那要不周末我请你看电影吧,我看见海报了,荆轲刺秦王。rdquoldquo你喜欢看电影?rdquoldquo一般般,我上次看电影可能还是八九岁。rdquo孟春水抵着下巴想了想,然后眼睛亮了,道:ldquo不好,哪有生日还请客的。要我说咱该去玩点刺激的,这事儿你别管,包我身上了。rdquo赵维宗还是没忍住问:ldquo刺激的?什么?rdquo孟春水狡黠一笑:ldquo蹦极。rdquo北京人凡事都喜欢讲究个正统,其实不单单是北京人,恐怕地球人多数都是如此,而且这正统不太讲道理,你得按它说的做才能舒坦,反之则被认为非疯即傻。好比雍和宫的正统就是在腊八节施腊八粥,届时宫门口架上几只大锅,不到五点就会排起条条人龙,多少人冻一早上班也不上就为那一口热粥,不知道是真想沾点福气,还是闲的。但假如你突发奇想,在别的时节去施别的粥,那就必定会迎来异样的眼神,就好像只有腊八节这一天雍和宫才有福气可沾,其余时候就是一骗钱的地方似的。比如现在,赵、孟二人守着一大桶绿豆粥百无聊赖,蹲在雍和宫牌楼跟前嗑一袋蜜三刀。他俩早上七点就在这儿待着了,那时他们嘴里啃的是糖油火烧。其间光顾者不少,但多数是来看热闹的,对那一锅用泡沫塑料箱包着的棕红色液体投去怀疑的眼神,那眼神仿佛在说:ldquo这儿有两个二傻子rdquo。赵维宗本不是敏感的人,却也遗憾道:ldquo我小时候跟着奶奶施,大伙儿路过还都来尝尝,怎么现在就变成看看就走了,难道是我长得像坏人,人看一眼就怕?rdquoldquo不会啊,我看你这么多眼,每眼都觉得你是好人。rdquo孟春水正经道。赵维宗被这突如其来的话冲了一下,随即明白孟春水没别的意思,又道:ldquo那就是我这粥一看就觉得很难喝?rdquoldquo卖相是一般,但闻起来还是很不错的。rdquoldquo那他们怎么都不肯喝?我这粥施得是没有任何意义了。rdquo小时候的记忆往往不准确,好的会越想越好,坏的则会越想越坏,孟春水很明白这一点,赵维宗却没体会过,他把所有事都往好处想,这让他活得舒心却又不时徒增烦恼。孟春水不知该如何开解他,只好又默默给自己添了一碗。他这一上午倒是败火了,一碗接一碗地喝,怕不是灌下去了半锅,连跑好多趟厕所。赵维宗并非没看出他的用意,觉得好笑的同时,又有那么一丝感动,于是也给自己盛了很多碗。其余时候一边心里想着肥水不流外人田,一边懒散地翻着武侠小说,几乎快要睡着。某次孟春水从排长队的厕所回来,赵维宗忍不住跟他说:ldquo别喝了,我担心把你撑出毛病。rdquoldquo那你也别喝了呗。rdquoldquo不行,我没喝够。rdquoldquo我也没喝够。rdquo赵维宗笑了:ldquo你以为我傻还是mdashmdashrdquoldquo停,rdquo孟春水摆了摆手,ldquo我搞到干冰可不容易,就当解暑了。rdquo确实,那年头干冰是高级货,不是有钱就能弄到的。当时大清早的,孟春水抱着一泡沫箱冒着白气的玩意敲门的时候,赵维宗还吓了一跳mdashmdash传说中的固态二氧化碳,他只在物理课本里见过,从没想过能好好地放在他眼前的箱子里,凑上去看还能把鼻子冻得想打喷嚏。这东西被用来冰镇他的绿豆粥,赵维宗总觉得有点浪费,问孟春水怎么弄来的他也不说,于是只好盯着瞬间凉下来的热粥赞叹连连。他说这回我明白了,书上说什么实验员手指被干冰冻伤不是天方夜谭,孟春水则说你小心点,真冻坏了我还得煮锅开水给你烫回来。赵维宗特别喜欢他说这话时的神情,又温和又带点调皮,他估计自己多少年后还能记得。这么想着,他又抬头看孟春水,发现那人正半眯着眼发呆,中午的大太阳落上牌楼的瓦片,碎成片又掉到他脸上,显得静谧又柔和。于是赵维宗也发起呆来。他琢磨着何必在这儿浪费时间呢,这回虽然喝的人不多,但也不是没有,要说攒功德自己和春水也尽了心,干脆一会儿直接蹦极去,别等第二天。他对蹦极没什么概念,只觉得是很洋气的东西,一想就很兴奋,但这兴奋很快就被一个摇摇晃晃走过来的人打断了,仔细一看,竟是个算命的。雍和宫这一带算命先生比卖烤白薯的还多,谁家生了孩子,排不上宫里的师傅给取名,就在门外找个先生算一卦,照样开开心心抱回家去,因为这些算命先生都精明得很,一套套道理捯饬得煞有介事,却从不说这些刚当爹娘的不爱听的话。但假如你看起来不是本地人,也没抱孩子,只是来找他消灾的话,你那点小祸端必定会被他说成灭顶之灾,于是老实人的铜板就乖乖进了这些ldquo大仙rdquo的口袋。赵维宗只当招上了骗子,不料那人开口就是ldquo小海小海rdquo地叫,完全把自己的小摊子抛在脑后,急急忙忙的模样仿佛是他乡遇故知。ldquo小海rdquo确实是他的小名,奶奶老年痴呆之后就很少有人叫了,赵维宗耳根子软,他只记得奶奶给他取小海这名字是因为算命先生说他命里缺水,得在名号这儿补回来,他小时候跟奶奶也遇到过那先生,不能说没有印象。再一看眼前这位,等等,莫非他就是mdashmdashldquo嘿嘿,不认识我啦?你这小名还是我给你算的呢。rdquo果然如此。赵维宗道:ldquo今天遇上还真是缘分。rdquo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