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奶奶则比他还要平静。老太太那天被儿媳妇从外面捞回来，全家人谢天谢地，才知道她原来自己跑去了后海，坐在马路边抱着那石墩子不撒手，怎么也劝不动。最后还是赵维宗他妈用ldquo孙女找不到您急得要哭rdquo为幌子，才把她给唬住，好说歹说带了回来。自那以后，奶奶就像入了魔似的，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往后海跑，她不会坐公交，也不会包三轮，两只小脚却走得飞快，谁也不知道她是怎么认得路的。要是把她给关住，她就在家不吃不喝，于是赵家只好轮流陪她去后海，夜夜如此，日日不断。那些平日里一块跳舞的老头老太，都知道赵家发生的变故，开始也和她寒暄几句，可最终发现她只是单纯地坐在那里，靠在心爱的石墩子上，既不跳舞，也不说话，偶尔在石墩表面摩挲一番，算是动上一动，其余时候与那石块并无两样，便也逐渐失去了安慰她的兴致。赵维宗却发现，他奶奶莫不是把那石墩当成了爷爷。但他只要问老太太ldquo您老伴儿呢rdquo之类的话，她却会非常清醒地回答ldquo我老伴死了rdquo，仿佛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事。可能奶奶真的傻了，赵维宗如是想，就好像那句歌词唱的，留一份清醒留一份醉，于是她就不会很伤心，也不会流眼泪。这么一想，面对自己ldquo无泪可流rdquo的麻木，心里倒也舒服了些。只是，过了很长时间之后，赵维宗才慢慢知道，伤心也分很多种，有些伤心包你流泪，而有些伤心没那么负责，光在你心里轧上几道印痕，让你永远也没法当作无事发生，这样它的目的也就达到，并不会再给你发泄的机会。那段时间孟春水也一直很忙的样子，总是迟到早退，第二节 课过来上半天学，到下午就不见踪影。他们没怎么说话。第一天不说话，以后似乎也就再没理由开口，即便是坐在同一张桌子上，孟春水也从没向赵维宗提起自己这一天天是在干嘛，于是小赵便也较劲似的不问，不知是从哪来的气。于是这样，本来上课怎么也闲不下来，哪怕废纸也能乱涂瞎画半天的两个人，就这么莫名其妙地进入了冷战，连着沉默了半个月。后来某天，孟春水他爹居然跑来赵家敲门，赵维宗躲在屋里偷看，也没看出个所以然。实在耐不住，他悄悄跑去问他妈，才知道孟春水要去湖北参加奥赛选拔培训，孟父回家又没个定时，所以把他家的鸽子暂时托付给赵家照看。赵母恨铁不成钢地捏了捏赵维宗的耳朵：ldquo你还问呢，看看人家小孟，暑假那会儿在夏令营表现得好，这次要是选上了，就可以代表北京去跟全国学生比物理，为咱街坊争光呢，再看看你。rdquo赵维宗则完全没理会自己老娘的数落，问道：ldquo他已经走了吗？rdquoldquo他爸说是明早的火车，现在正收拾行李呢。rdquo那晚上赵维宗坐立难安，熬到八点多，仿佛熬了一个世纪。最后他跑到厨房里翻箱倒柜，熬了一锅银耳莲子汤，放了一大把冰糖，然后跑到隔壁敲门。杨剪上次跟他说过，追人不能太实在，你老想给他做饭煲汤，他肯定看不上你。可不知为什么，赵维宗这人一旦想对人好，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带他吃好吃的，给他做好吃的，陪他买好吃的。没办法了，我就是一俗人，赵维宗站在孟春水家门口如是想，我只想让你给我开个门。蚊蝇在路灯下胡乱飞着，也围绕着赵维宗。好在不多久就有人开门，开门的还是孟春水。老天有眼。ldquo你helliphellip要走了？rdquoldquo嗯。rdquoldquo武汉很热吧，你注意着点，别中暑了，rdquo赵维宗小声道，ldquo这个我刚熬的，你今晚喝点，明早再喝点，能润润肺，降降火。rdquo孟春水接过小铜锅，掀开盖子一看，似乎有点惊讶：ldquo也是，中暑了就没法做题了是吧？我会喝的。rdquoldquo你到时候会去吃热干面吗？rdquo赵维宗觉得自己仿佛半辈子没跟眼前这人说过话了，一时竟有些语塞，只能扯些有的没的。孟春水则认真答道：ldquo热干面不好吃，我比较喜欢牛杂面，放很多牛肺的那种。rdquoldquo其实炸酱面也不错啊，等你回来我做给你吃，正宗胡同风味儿。rdquo孟春水似笑非笑：ldquo嗯。rdquoldquo那你得快点回来，夏天快过去了，哪有在别的季节吃炸酱面的道理。rdquoldquo这还真有点难，比赛是在十月十九号，在这之前我得一直训练，提前回来的都是提前淘汰的。不过，如果秋天不能吃炸酱面，我也可以在小测时交几张白卷。rdquo赵维宗信以为真，急了：ldquo那算了！那算了！我可承担不起！你还是拿个金牌再回来吧，我觉得你没问题！rdquoldquo我也觉得，rdquo孟春水毫不忸怩，ldquo我可以给你拿个金杯。rdquo赵维宗道：ldquo那我就给它买个玻璃罩子，每天供奉点香火。rdquo俩人一块大笑起来。等笑够了，孟春水说：ldquo那我回去了，东西还没收完，rdquo临关门前又道：ldquo熬这么多，你想撑死我。rdquoldquo不撑人，养颜的！rdquoldquo滚！rdquoldquo说正经的，你到了之后给我打电话啊！我家电话你还记得吗，8328，后面跟4个9！rdquo门关上了，赵维宗还在站在门口。随后一个闷闷的ldquo好rdquo字透过门板传入他耳畔。他这才像心满意足了似的，优哉游哉地逛回了自己家。先前那些有的没的，多的少的，懂的不懂的，都在这一个字中变成了好的。于是前路再次无可忧虑了。他只是遗憾，自己刚才紧张口胡，没逮到机会跟春水说一句ldquo我爷爷那事儿跟你没关系，你从来没对不起谁，千万别瞎想rdquo。但他看春水似乎也已经成功地自己走了出来，再说了，现在没说的，电话里还可以讲，电话里没说的，又不是不会再见面。凉爽的夜风告诉他，今晚可以睡个好觉。第14章 .赵维宗接到的第一个，来自于武汉的电话，是在孟春水离开后的第四天。那天他过得不怎么好。具体怎么不好，他也说不清楚。只是回到家时已经身心俱疲，做着金属反应规律的题，就觉得很没意思，却又意识到就算没意思，早晚还是得做，于是越发觉得无趣，跑到院子里大喊大叫。ldquo大半夜的，发什么神经。rdquo赵母呵斥道，ldquo哥你太浮躁了，要不加入我们？rdquo赵初胎指了指手里的毛线和勾针。自从她的蚕产完卵死光了，赵初胎就迷上了打毛衣，每天晚上雷打不动，在屋檐下面翘个二郎腿，跟着她妈妈学了好多花样，仿佛那几根毛线是世界上最好玩的东西。ldquo这能静心的。rdquo抱着ldquo贤妻良母rdquo幻想的小女生再次强调。赵维宗嗤之以鼻：ldquo你们不热吗，我看着都觉得焐手。rdquoldquo热倒是热，但这说明你妹妹懂事，rdquo赵母不紧不慢道，ldquo人知道帮妈妈干活，哪像你，就知道跑出来怪叫，你以为冬天的毛衣都是树上长出来的？rdquo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