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临渊微微一顿。让桑知辛想办法……那便是花朝之夜,那群在上京城烧杀劫掠的“胡匪”了。方临渊从前早查到过端倪,眼下倒也不至于意外得失态。但是……他看着面前的君王。芸芸众生,平民百姓。他们都是君王的子、君王的民,他们的血汗供养着巍峨高耸的金殿,金殿之上的人,也合该替他们创造出安稳太平的盛世。可是他轻描淡写的,像是碾死两只蚂蚁一般,让那些平民为他的权术付出代价。方临渊的喉头一阵滞涩,片刻都没能说出话来。幸好,他在鸿佑帝面前演出的懵懂,已经令鸿佑帝信以为真了。他只当方临渊是没听懂他的话,才这样一副傻愣愣的模样。鸿佑帝难得地生出几分运筹帷幄、将人玩弄于股掌之间的惬意。“就是花朝节嘛。”他轻描淡写地说。“借此情势,便好给你安排个身在京城、显贵又轻松的差事。”方临渊的嘴唇微微动了动,眼中只有他沾沾自喜的模样。他该在此时照一照镜子的。方临渊心想。只怕他自己也要被自己卑劣的神情吓上一跳吧。“不过你这孩子,头脑确实聪慧些。”鸿佑帝又道。“原只让你留在京中,顺道替朕解决些京畿的小麻烦,可凡交予你的事,你没有办得不漂亮的,就连十六卫那些猴小子,都让你训成了好兵。”鸿佑帝叹了口气。“所以啊。既然你无福做个糊涂人,那朕就跟你说明白些,也好教你以后心下有数。”鸿佑帝说。“再过一些年,你成熟些,自然就明白朕的苦心了。”“那么……这回呢?”片刻之后,方临渊缓缓问道。“陛下这回的打算,微臣仍旧想不明白。”“突厥人的确进犯了玉门关,朝野震动,朕召来议事的人,都异口同声地要你去平乱。”鸿佑帝似对他的愚笨有些不耐烦了。“可朕从年初将你留在京中,就没打算让你再走。不过朕思前想后,突厥人的确怕你,那个那仁帖木儿,见你一回,就俯首帖耳,连造次的话都不敢再说。”“所以,朕就派了林子濯去。总之突厥进犯的不过玉门关一地,骤然进犯定然也只是试探。只要让他扮作是你,到达陇西,突厥就会被吓退,待当地守将重新守好玉门关的城门,他就可以回来,你也就可以回府去了。”方临渊放在身侧的手微微紧了紧。是啊,突厥沉寂了一年,贸然进犯,自然是以试探为主。可凡有战,便没有能保证必胜的。一旦玉门关被破,一旦林子濯被发觉出异常……这一城一地的边民,对鸿佑帝而言就这么无关紧要吗!那边,鸿佑帝神色轻松,甚至朝着方临渊笑了笑。“林子濯这件事办得倒是好。之前从朕知道他与你相识之后,让他替朕多盯着你些,他就不情不愿的。带回来的话,全是在夸奖你。”他说。“朕自然知道了,你是个好孩子,不过也难免担心,他若为私情所扰,对你心软太过,那实在当不得锦衣卫的差使。”……原是这样。难怪林子濯之前总与他说些似是而非地、叫他老实办差、安心听命的话。他早就试图提醒他,不要横生是非,让他谨言慎行……方临渊浑身冷彻。他这一年,在上京城中自认来去自如,却不料从始至终,他都活在监视与控制当中。早在他回京之日起,原就有巨网笼罩在他的头顶。人都道他是陇西神将,是卫青在世,却不知于君王而言,他不过是只喙爪尤其尖利的猎鹰罢了。他生怕他野性难驯。那边,鸿佑帝笑着点了点头。“不过还好,那孩子胜在听话。”说着,他看向方临渊。“你也是个好孩子。”他语气慈爱。“你孝顺,也体贴,待你长嫂母子很好,待徽宁也很好。”方临渊后背一凉。他从鸿佑帝的眼里看出了威胁的意思。鸿佑帝这话,分明是在用他家人的性命,在胁迫他。“上京城这样大,也足够你生活了。过些日你回府之后,从前如何过活,以后仍旧如何。朝廷养得起你夫妻二人,也养得起安平侯府,你与你父亲为大宣所做的一切,朕心里素来有数。”鸿佑帝这么说着,站起身来。“朕的意思,你明白吧?”方临渊在他的注视之下,缓缓低下头去。“微臣明白。”他说道。“臣今日之后,定然安分守己。”鸿佑帝满意地笑了笑,点点头后,抬步朝着殿外走去。却在这时,方临渊直起肩背,对着他的背影说道。“陛下,荣昌街上有家布行,掌柜姓苏,是个年轻姑娘。”鸿佑帝回过头来,不明所以地看着他。“她父亲死在春初,店面也被火烧毁。家中除年迈的长辈再无其他,她便在那时断了原本说好的亲事,单弱之躯,撑起了一家老小。”方临渊看着鸿佑帝,接着说道。“陛下,可若没有那场意外,她母亲不会哭瞎,她祖母也不至瘫痪在床,她亦不必担起这样的重担。”鸿佑帝明显听得很觉无趣。他没什么兴趣地扬了扬眉头,视线掠过方临渊,上下打量了他一番,便转开了眼去。“哦。”只听他淡淡说道,甚至没听出这个故事的始作俑者,就是他自己。“若是想要纳妾,问过徽宁就是。”他说。——此后几天,鸿佑帝都没再来过。方临渊也安静省心极了,既不吵不闹,也不绝食,两天下来,连守在他殿外的侍从们都松懈了不少。是了,陛下只说不让侯爷随意走动,过上几日仍要将他送出宫的。贵人仍旧是贵人,他们也不特意办些令人挂不住颜面的恶事。宫殿内外的气氛都轻松了不少。眼看着还有两天就要过年,宫里四下都张灯结彩起来,便连方临渊所住的宫殿都装点得热热闹闹。伺候他的两个宫女年纪都小,闲来无事还在一旁兴奋地交谈,说年前最后一日会请宫外的术士入宫举办大傩仪,热闹极了。方临渊倒对她们的闲谈没什么兴趣。眼看着就到了腊月二十八。这日宫里给宫女太监们发放过节的新衣,就连殿中伺候的两个宫女都结伴一起去领了。方临渊则独自坐在窗边,手里翻动着书册。可他眼睛落在那儿,却什么都没看。那日鸿佑帝离开后,他便再也未曾见过圣颜。据说前朝又接连送回了两次战报,但他这里有重兵把守,便没能得知战报的内容。但看宫里一片喜气洋洋的太平盛景……只怕战事也并不紧急。这样,值得方临渊思虑的,就只剩下了他自己。其实情势明朗,也没什么可想的。鸿佑帝既然向他摊牌,那么便是已经下定了主意。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