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手里那一抹丹青在纸上晕染开来,划出一道漂亮的弧线,最后定格的时候微微一收,一幅字就此写成。他将笔搁下,撩了下衣袍随意道:“便让她住在那里就好,不必兴师动众。抽一两个宫女太监过去照应便是。”良妃心头一喜,面上却得装得为难:“可到底是自家姐妹,怎能让她……”“那是清净,正适合她。你如今即将临盆,哪里抽得出手去照应她。”倒不如让她清清净净在那里这得好。皇帝这话是在心里说的,面上没显出来。这个沈贵人,与后宫当真格格不入。想想她进宫几年做的那些个事儿,有时候真让皇帝觉得孩子气。不说她故意装病不争圣宠,就说她在后院种菜养花,逮着了公主的兔子却自个儿养着,又穿宫女服制满宫里乱走。到如今愈发不像话,竟真当自己是个奴才,整日里在重华殿侍候那些烧伤的宫女。这些人早晚是要出宫的,于她没有半分用处,她却这般上心。莫非她不知道,宫人身上有大伤是不能留在宫里的。此刻不赶人只是不愿劳师动众。毕竟一个个都有伤,若轻易挪动死伤一片反倒不美。皇帝不是心软之人,却也不是残暴之君,有些事情能不计较他便不计较。可沈贵人这么自降身份,他当真有些计较。想起那一日在重华殿,她站在海棠树下低眉顺眼的模样,看起来真和个宫女没多大分别。还有她那装傻充愣的本事,连皇帝都不免有些佩服。寻常人若见了他,跪下行礼少不了。哪里像她竟敢如此冒犯。想到这里皇帝又觉得,或许她当真不识得自己。算起来也是他的女人,竟不认得他这个丈夫,实在荒唐。皇帝重又去看那幅字,明明刚写完时还算满意,此刻竟觉得有些不顺眼起来。良妃还在那里计较:“若如此,我便派些人过去好生侍候她才是。她从前身边人丁单薄,这次大火她那里一个小宫女又不见踪影,只怕也是没了。唉,落月轩虽说离启明宫近,到底也没烧着,这小宫女怎么就跟着没了呢,想来沈贵人心里也不好受。”话里有话,皇帝自然听出来了。但他什么也没说,扔下那幅画便往前头明间去。路过良妃身边时还提醒她一句:“日头太烈,你回宫多歇息才是。”良妃赶忙起身相送,哪里还敢再待。只是走出体顺堂的大门时,回头一望遥遥可见那摆在茶几上的青瓷盖蛊。她特意送来的甜羹,皇帝到底一口没尝。良妃心里微叹一声,回宫的路上坐在轿辇便忍不住想,她进宫也有些年头了,怎么就一直走不进皇帝的心里呢。别说她,放眼东西六宫那些个女人,又有哪一个真的走进了皇帝的心里?皇帝一声令下,知薇就继续窝在重华殿不走了。良妃派人送了不少东西过来,衣裳首饰家俱摆设之类的,除此之外还有宫女太监之类的。原本良妃不好大张旗鼓往知薇往送人,如今借了这个由头,索性一次性都给送了。只是碍于先前皇帝的话,她没敢多送,只送了一个十五六岁的宫女一个打杂小宫女并两个粗使太监,同锦绣一道侍候沈贵人。送人的时候良妃还有些想不明白,皇帝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待见沈贵人。明知道她身边人手不足,竟特意提醒不让她多送人,这是要把人往死里逼的架势吗?良妃出身不差,进宫前也是官家小姐,家里侍候的人不说排成串那也是不少的。在她这样的人看来,女人身边怎能少了侍候的人。她那延禧宫里里外外几十号人,她还总嫌人手不够。她哪里知道对知薇来说,人越少越好。她有手有脚,吃饭有现成的,还有个锦绣侍候,已然比上辈子舒适许多。这个小院和从前的落月轩差不多大,若突然涌进来一堆宫女太监,她这日子可不好过。还是像现在这样好,太监只在外院,轻易不让进内院。派来的新宫女名唤绿萝,是个做事爽利的人,知薇就把同外头打交道的事情交给她,自己身边依旧只留锦绣侍候。一通忙活下来,她算是重新在这个地方安了家,准备开始新一轮的消极殆工生涯。知薇在那儿心满意足地布置房间,良妃坐在自己那富丽堂皇的寝宫里想事情,越想越不明白皇帝究竟要做什么。重华殿离太医院那么近,按理说不该让宫妃住的。虽说还是在宫里,到底有些不成体统。沈贵人若是个心思活络的,搞不好哪天就跟太医院的某位医官惹出点事情来。皇帝这么聪明一个人,不可能想不到这一点。那他是故意的,就想让沈贵人耐不住寂寞红杏出墙,好有个由头收拾她?可他明明不需要这么迂回,真要杀沈知薇的头,不过一句话的事情。如今的沈家有谁敢跳出来反对,只怕个个明哲保身才是。良妃想不明白这事儿,皇帝自己也想不明白。沈贵人仿佛是个方外之人,隐隐的他就觉得,不该将她拘在这六宫之中。重华殿的那个小院旁人不明就里,他却是知道的,那是他少年时期常去的地方。\ufeff☆、第20章 落水\ufeff皇帝当皇子的时候,还不像现在这么酷。他的母妃出身不高,上头又有两个哥哥,原本并没人将继承帝位的希望寄托在他的身上。不被高看有不被高看的好处,那时候的皇帝虽则心性沉稳,却也有孩童的天真烂漫。他生性聪明,书一读便会,又不是那种爱整日里钻在书本中的呆子,便时常会在宫里寻些玩乐的地方打发时间。重华殿后头的小院是他常去的地方。那里原先并不住人,一直便这么空着。从前是干什么的无人知道,反正皇帝小的时候那里平日里只偶尔有太监宫女过去打扫一番,大部分时间都门庭冷落。皇帝却喜欢那里。那里清净,读书也好打拳也罢,一般无人打扰。最重要的是,傅玉和那时候也常来,两个少年彼此做伴,过了人生中最惬意的一段时光。傅玉和打小就是个怪脾气的人,书念得好却不上心,整日里钻研医书。那时候的太医院院使是他祖父的庶弟,傅玉和称他一声叔祖,有事没事就进宫来缠着他教授医理。两个人的情谊就是从那时候培养起来的。后来随着年岁越长,皇帝身上的担子愈发沉重。尤其是先太子过世后,先帝明显将培养的重点放在了他的身上,他的继位呼声也越来越高,朝廷里那些个好钻营的便开始想方设法与他结交,他不得不打起精神应付诸多事务,重华殿那里便去得少了。后来傅玉和也鲜少进宫来。他被家中长辈逼着考科举,一路从解元会元考来,最后殿试的时候皇帝已然登基。两个儿时玩伴金銮殿上相见,竟已有了君臣之分,不免令人唏嘘。皇帝看过他的诗词文章,知他是个人才,却没有点他做状元,只点了个探花。事后傅玉和特意进宫面圣谢恩,说了番掏心窝子的话:“若皇上早些开恩,赐我个三甲进士,省了这金殿一会,岂不更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