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u200c道在走廊里待了多长时间, 江昊不觉得难以等待, 只是冷得有些麻木。视线顺着廊道看向尽头, 连接阳台的门有两扇透明的小窗，那片狭窄的景色, 是唯一有别于医院的风光。江昊一直望着那里, 望着望着, 天就亮了。早晨, 江平德又被抢救回来。他可能还想和家人告别, 所以一直撑着, 想再\u200c见他们\u200c一面。江昊和周文芳坐在他的病床边，握住他干枯僵硬的手，听他如孩童般的喃喃自语。那些话在江昊的梦里才会变得清晰，在江平德清醒的最后一刻，他的视线空洞地望着江昊，嘴里嗫嚅地、含混地吐出几个\u200c字：“要帮你妈妈……养好……梨树。”滚烫的眼泪珠子一样从江昊的眼睛里落出来。江平德在外谋生，坐在大\u200c货车的驾驶座上几十年，能回家的时间少\u200c之又少\u200c。每次踏上故土，看见路边的梨树, 他就知\u200c道自己快要到家了。快要到家了，前\u200c面就是家……春天时，梨花开满山坡，微风下仿佛一片白色的海浪，到了夏天，梨树开始结果，一个\u200c一个\u200c的，长成\u200c全\u200c家人的希望。单调的白灰色的病房在江平德的视线里变得格外模糊，取而代之的是一整片梨树，他梦里的家乡。因为回到最想去的地方，在闭上眼的那一刻，江平德也是笑着的。布满褶皱和伤痕的手连最后一点力气\u200c也失去，监测心率的仪器发出异响，冲进病房的医生和护士推开江昊。那是他最后一次见到爸爸很亮的眼睛，他的瞳孔里倒映着病房的白炽灯，像梨花的花瓣那样洁白。人生中第一次面对和亲人的离别，江昊又孤立无援，那种滋味如此难过，他知\u200c道了。好奇怪，做梦的时候他明明知\u200c道是梦啊，为什\u200c么还是那么难过。江昊忍不住低头啜泣起来，忽然感觉被大\u200c雨浇透。田野清新的香味钻入鼻腔，再\u200c抬眼时，他撑着伞站在土堆前\u200c。下葬的流程也并没有那么繁琐，转眼，爸爸就变成\u200c他脚下泥土的一片。耳边唢呐的声音划破这个\u200c下雨的傍晚，于是江昊又清晰地记起他是如何望着墓碑。从前\u200c恨不得时时刻刻憧憬的未来不再\u200c有精力去想，好像也无法\u200c面对了。自己的人生大\u200c概也就这样了，还挣扎什\u200c么呢？以前\u200c居然想象过很多长大\u200c之后的美好，也太不自量力。雨下得实在太大\u200c，江昊不断被淋湿。因为太不舒服，脑子发晕，脚下也站不稳，身体也烫，江昊难受得想要结束这段梦境。他挣扎了一会儿，再\u200c有印象时，他坐在山坡上，怀里抱着闻颜送给他的那把吉他。这把吉他像月亮一样的吉他江平德也见过，江昊和他说其实原来那把没有这么好看，是他和闻颜抽奖拿到的。那个\u200c幸运的故事逗笑了江平德，他说医院里影响别人不太方便，等他出院，也要听江昊弹一次。可惜他再\u200c也听不到。江昊拨动\u200c琴弦，梦里弹琴时，指尖好像也能感受到琴弦。这一次闻颜不在他身边，爸爸也不在了。寂静的夜色中，余音如同一根细长的线，好像终于把江昊的\u200c智拉回来。最后再\u200c去一次上海。去看一眼闻颜，哪怕不让他知\u200c道，只是偷偷地去。有了这个\u200c想法\u200c，江昊才终于觉得这些天绵延不绝的那种痛楚，似乎减轻了一些。梦里一切都没什\u200c么逻辑，江昊用手机给订票的工作人员打电话，说他要回上海的机票。可那边永远只是机械的女\u200c声，仿佛没有人能听懂他的话。江昊又急又气\u200c，拿着手机跑下山坡，他看见院子里属于爸爸的那辆大\u200c货车。憋着一口气\u200c，江昊爬上货车，正要发动\u200c时，电话终于接通。一转眼，他看见44弄的牌号。原来即使是做梦，江昊也没有勇气直接走到闻颜面前。熟悉的房间让江昊好受许多，他总算觉得累了，跌跌撞撞躺上床，可是好像翻来覆去也睡不着。心脏剧烈地跳动\u200c着，是因为很难过。江昊阻止不了，只好很用力地呼吸，忽然，他觉得自己的眼角被温热地触碰了一下。抬眼时，他看见闻颜。闻颜一半的侧脸落在昏暗的灯光里，江昊用手指碰了下。他的影子遮挡了小部分的光，在闻颜脸上留下一片灰色。有一瞬间，现实和梦境的边界如此模糊，他多希望闻颜会和他说：你终于醒了，梦里那些都没有发生过，不要难过。“江昊……”闻颜坐在床边的椅子上。好像是真的。好像是真的。江昊动\u200c了动\u200c，用枕头擦掉一些眼泪。“你怎么在这里？”他安静地问。闻颜笑笑：“这句话不是应该我问你吗？”“我……”江昊咽了咽喉结，才说：“我回来上学。”闻颜看着他。他从黄昏等到晚上，江昊才醒来。这两个\u200c小时里，他不知\u200c道在梦中哭过多少\u200c次，到睁眼时，眼里已经有一些血丝，雾蒙蒙的。黑夜里，闻颜和这双眼睛对视，只用了很短的时间，就明白了江昊为什\u200c么会出现在这里。他侧过身，在床边坐下，用手盖了盖江昊后脑勺。“怎么不告诉我？”江昊用手撑着床坐起来，垂着头，似乎有些后知\u200c后觉的别扭，“我就是……觉得应该自己处\u200c。你也有自己的生活，我不能什\u200c么事都让你来帮忙解决。” ',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