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枳想着到了重阳,就重新给姜沃编了一个红绳,上头应景坠着黄翡雕的菊花。陶枳边给她带红绳边安慰道:“你是担心武才人?放心,今儿圣人会去亲观宫人赛马球。”媚娘原本最担心的就是陛下日理万机,宫人赛马球对他而言是极小的事儿,若是临时有事不去了,那媚娘便失去了最可能的面圣机会。且说陶枳知道媚娘要混进宫人马球队,倒不是姜沃说的,而是殿中省透给她的。作为宫里的监察部门,殿中省总要跟她通通气。姜沃摸了摸颈上的黄翡:“谢谢姑姑。”陶枳忽然轻叹了一声:“武才人骑术上佳,圣人想来会喜欢。想当年皇后娘娘骑术就精妙,曾与圣人夫妻两人,带着一行儿女们打了大半日马球,你母亲在一旁算分,最后娘娘还胜圣人几球。”以二凤皇帝的弓马娴熟,输给长孙皇后,那必是夫妻间的乐趣了。否则被他砍瓜切菜一样荡平的君主(将领),就要哭晕在地府门口了。*傍晚,姜沃刚回到宫正司,陶姑姑就带笑对她道:“殿中省刚传来的消息:武才人在赛马球时拔得头筹,圣人特意问起名姓,也知道了这是新入宫的才人。”姜沃:啊?陶姑姑心里很为媚娘这孩子高兴,临走前还道:“对了,听说圣人还问起,她是不是从前应国公武士彠与弘农杨氏所生之女,想来是上心了。”姜沃回屋后,再起一卦,却见还是潜龙勿用。不免一头雾水。这是怎么个情况。事实证明,姜沃的卦象并没有算错。次日,圣人身边另一位姓马的内侍,带着一份册封诏书前往掖庭北苑。这是一份升职诏书,册一位五品才人为正三品婕妤。大唐的妃嫔,级别很多。但如果粗略按上中下三等来分,五品才人在后宫还是‘下位’嫔妃,而三品婕妤,已经算是正经的‘中位’嫔位,再往上便是二品九媛和正妃了。马内侍到北苑的时候,所有人都以为诏书上的名字是武媚娘。王才人还私下咬牙嘀咕了几句“装作宫女博得陛下青眼,不是正经行事”等话。但因怕媚娘真的因此得宠,所以没敢当面讥讽。这会子看到真有圣人跟前内侍手持御旨而来,就又酸又懊:她常盯着武才人,怎么没发现她混到宫人马球队里去了呢!要是知道的话……她肯定也要加入一下啊!内侍在一众才人惊愕的目光中,朗声念完了旨意。晋封才人徐慧为正三品婕妤。徐慧?徐慧!有几个才人都没反应过来,下意识问旁边的熟人:“徐慧是哪个?”直到徐慧出来接旨,她们才对上号。比起明艳过人,见之令人难忘的武才人,徐慧徐才人则像是隐形的影子一般。不是说她不美,而是徐才人的美,柔和安静,像是一朵静悄悄浮在空中的白云,很难引起人的注目和敌意。而比起媚娘善于与人结交(比如她是第一个站出来跟宫正司女官攀谈的),徐慧则是很内向的性情。哪怕跟她比邻而居的周才人,也只能说出‘徐才人喜欢看书、写字很少跟人说话’这样泛泛描述,竟说不出徐才人到底是个什么脾性。徐慧似乎永远在看书,练字。譬如端午、七夕等节日,旁人寻她去看龙舟或是打秋千,她也都摇头拒绝,次数多了,人人也就不理会她了。由着她静默于众人之外,安静的就像这北苑里的一棵树。可谁能想到,这一众新人里,圣人居然只点了她封为婕妤!按说圣人都没见过她呢,她们入宫半年了,唯一见过圣人的只有……武才人。无数目光从徐慧和武媚娘之间溜来溜去。媚娘觉得两颊滚烫,像是发烧一样。尤其是诏书里还有称赞徐才人(现在是徐婕妤了)温纯贞静,自入宫闱秉顺恪恭等语,更让媚娘觉得扎心。自己刚违了规矩以骑术精妙在圣人前漏了脸,圣人却转头册封了以文采为著,循规蹈矩的徐才人。这岂不是圣人表达对她所作所为的不喜?媚娘两颊从滚烫变为冰凉。马内侍不管这北苑才人们的眉眼官司,他只是笑吟吟请徐婕妤入内收拾妆奁细软,即日迁居鹤羽阁。毕竟做了婕妤,就不适合留在掖庭了。*徐慧认真收拾着书案上厚厚一沓文稿。纸是贵重之物,市卖一张寻常纸张足要七文钱,而朝廷官用的成都麻纸和温州桑皮纸更是高达二十文一张。于是许多囊中羞涩或是节俭持家的官员,都会选择用用过的纸页来练字或是打草稿。徐慧也是如此,恨不得每一张纸都用到了极致才算完。但也有例外。在一沓沓正反两面字迹满满的纸页中,也有特殊的:一包用细绢包着的上好桑纸,上头只工整抄写着一页文字,保存的也甚为精心。徐慧将细绢打开爱惜地整理着:这全是她抄录的圣人诗文。其中抄录次数最多的,就是二凤皇帝四年前挥笔写就的《威凤赋。》“有一威凤,憩翮朝阳。晨游紫雾,夕饮玄霜。弭乱世而方降,膺明时而自彰。”[1]徐慧轻轻的念诵着,眼睛晶亮如星。她曾经跟着父亲,远远围观出宫围猎的圣驾,也就是那一回望见过一次圣人。自那时起,徐慧心底一直深种着对圣人的无尽的敬慕、崇敬。她自幼有早慧之名,更因此蒙召入宫。能入宫作圣人的一个才人,徐慧已经感谢上天眷顾于她。至于进宫后只能住在掖庭,不得见天颜,徐慧也觉得跟圣人呆在同一个皇城里就满足了,仍旧与在家时一样,夜以继日地抄写圣人的诗赋。但她没想到,圣人竟然知道她,竟然还单独加封了她!徐慧在眼泪落在的前一刻忙忙盖上了细绢,免得泪水沾湿了自己带着无尽虔诚仰慕抄写的《威凤赋》。她能去到圣人身边了!哪怕在最好的梦里,徐慧也没有这样觉得圆满幸福。徐慧幸福到整个人发飘,媚娘就郁闷到整个人想沉到地底下去。“哟,有人真是菩萨心肠,最擅给旁人做嫁衣!”以往王才人的话,媚娘真不怎么往心里去,只当“两岸猿声啼不住”,可这次,王才人的话切中媚娘自己的心事,就扎的她心口生疼。*“我去劝劝武姐姐。”这日姜沃从太史局回来,就听说了这件事——此事已经成为掖庭乃至整个后宫的大热闹了,看热闹的人不知多少。姜沃想想就替媚娘难受。陶枳叫住她道:“你也太急了些,我还没说完——我也替那孩子发愁,就多寻人打听了些缘故,唉,也是巧了,偏她母亲家中最近刚生出事儿来,这才连累了她!我先说与你,你再去缓缓劝她,别叫她觉得是自个儿不好。”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