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皇帝换了正色,改了称呼,姜沃与崔朝同时起身。皇帝道:“父皇曾道,于肱骨之臣,当‘无以疏间亲。’”“譬如今日姜卿所言‘许李二人’,朕知俱出自肺腑,并无私心论人论事。只盼来日二卿亦如此。”姜沃与崔朝应是。*待重新入座后,姜沃还真又想起一人。“陛下,臣见一良才。只是,是世家人。”李治便道:“世家子弟,也不全都是尸位素餐——你们也识得司农寺的正卿吧,他便是世家出身,却是个正人。这回朝堂上闹成这样,司农寺从上到下一点儿没掺和。”想起这位王正卿,姜沃亦有感慨。她第一次听李淳风教导‘用人’二字,便是由王正卿而起。“何止没掺和朝堂事。”崔朝道:“王正卿如往年一般,又坐到户部要下一年司农寺的银钱去了。”朝堂上下都在盯谋反事,只有王正卿,依旧风风雅雅往户部一坐,不给足来年司农寺的预算坚决不走人。“若是这等世家朝臣,自该留用的。”见皇帝说起王正卿来,崔朝就主动跟皇帝‘请罪’:“陛下,前几日族长冒犯之罪,臣代为请之。”他说的是,这次宗亲谋反事,崔敦礼一直在帮着长孙无忌说话,坚决站长孙无忌,甚至驳回皇帝决断之事。姜沃莞尔:这是请罪吗?这是提醒皇帝别忘了你家崔族长啊。果然提醒了皇帝,想了想道:“不稀奇。今年宰辅位有缺,舅舅还跟朕荐过崔敦礼,可见两人这两年私交不错。”又记住了一遍崔敦礼后,李治问姜沃:“你说的世家出身的良才是谁?”姜沃报名:“河东裴氏,裴行俭。”见李治在思索,姜沃就再补充道:“此人现还在左屯卫为参军。”皇帝想了起来,然后略微蹙眉:“此人,舅舅曾向朕荐过。想调此人为长安县令。”姜沃:啊,太尉手好快,好想从他碗里捞点人出来啊。李治看出了她的遗憾道:“姜卿若觉此人为良才,可以试揽之。”*元日大朝会后,姜沃制授正四品正议大夫。姜沃往立政殿谢恩之时,就见皇帝满面笑容道:“媚娘昨夜回来,就有些不适,朕宣奉御一诊,是有身孕了。”姜沃一怔,忙道:“那臣去看看。”看了媚娘,就先问起昨儿吃的东西有点杂,没什么不舒服吧。媚娘笑道:“还好,要说最不舒服的时候,就是想起你讲的鱼脍与虫……”说到这儿,媚娘又想吐了。姜沃后悔道:“那原是讲给陛下听得……早知道不讲了。姐姐,快别想了。”媚娘无奈道:“并没有刻意去想,但是忘不掉。”记性太好,也不是件好事啊。姜沃看着媚娘倚在榻上,心里是欢喜与极度的慎重并存。小公主来了。第93章 “势”已变立政殿后殿一如既往温暖如春。姜沃进门后,很快去掉了外头的大氅,只穿着冬日官服,都觉得有些热。然坐了一会儿后,却见在床上倚着的媚娘,还伸手拢了拢身上披着的如意云纹锦袄。她双手按在榻上,身子前倾靠近媚娘问道:“姐姐冷吗?”媚娘道:“也不是冷,就总觉得身上有点寒意似的。”见姜沃眼睛一眨不眨看她,媚娘又很快笑道:“你不必担心,女人有身孕的时候,总是多少跟平时不同——有的人畏寒有的人不耐热的都是常事。且昨夜和今晨,尚药局的奉御都来扶过脉了,孩子已有两个多月,胎像也挺稳的。”媚娘边说,还边拍了拍姜沃按在床榻上的手,以做安慰。却见姜沃沉默片刻后道:“姐姐,先生今冬一直在梁洲,腊月里我还给先生送过信和年礼——我再去信请先生回来为姐姐诊一诊吧。”媚娘不由微愕道:“何至于此?”她知姜沃说的先生,自然是孙神医:“从前你可从未主动扰过云游在外的孙神医。”姜沃也不想媚娘有什么心理负担,于是放松了语气道:“这不是想着,姐姐这两次身孕离得太近了,就总有些不放心——弘儿是八月初一出生的,这才过了元日,姐姐就诊出两个多月的身孕。”算起来,几乎是中间没有间隙。媚娘目光先环过殿中——她一贯不爱太多人在身边,此时寝间内只有嘉禾,也只是在门口候着。媚娘这才微微一叹:“是。”媚娘面容与语气里,极罕见露出些疲倦之意:“我也知道,若只有弘儿一个自然不够。但我也未想到这个孩子来的这样快。”姜沃只觉出现在媚娘面容上的疲倦,像是一根细却韧的丝线,勒在她心口,勒出一种细密的疼。她忍不住反过掌心,将媚娘方才安慰她的手握住。媚娘感觉到她握着自己的力气,再次摇头笑笑示意无事。她声音放的很轻:“想想腊月里朝上这些大事——还好弘儿没出生在那时候,否则两头用心费神,只怕顾不过来。”向来女人生产是最脆弱的时候,自己就在鬼门关门口转圈,自然顾不上别的。姜沃道:“姐姐,就这么定了,我请先生回来诊一诊,彼此都好放心。”媚娘想了想,到底是接连怀孕有些没底,就点点头:“好。”抬眸,神色有些复杂:“只是……难为你了。”孙神医不是能轻易请动的人,姜沃这回为了她请孙思邈从梁洲归长安,也是因为有多年来往的情分。但这种情分只能救急,断没有形成惯例,总惊动延请孙神医从外地归来的道理。姜沃这是把救急的机会,毫无犹豫地留给了她。室内一片安静。两人只是静静相对而坐,彼此相伴着。*姜沃坐了良久,直到媚娘疲色隐去,恢复如常。“那我先回去了。姐姐歇一歇吧。”谁料刚起身,就听外头宫人报文成公主到了。媚娘忙命请,姜沃也就站住了未走。帘子微动,文成公主进门,面上带着恬淡温和笑意:“今日进宫,在皇后处听闻昭仪有孕,自然要来贺喜。”媚娘笑道:“公主快坐。”姜沃也对她招手:“看,我已经给你搬了绣墩来。”文成就跟姜沃一般,也坐在媚娘榻前的绣墩上,顺手给媚娘整了整锦被一角,温声关怀媚娘有无不适。彼此语气熟稔。说来,一年多前,文成公主第一回 欲拜访媚娘时,正好遇到‘淑妃为宫正司拆迁,媚娘又去给淑妃拆迁事’。都未见到媚娘,文成便出宫去了。如今却已然相熟。熟到直接跳过宫中那些客套贺喜之词,媚娘还直接问起:“江夏王身体如何了?可撑得住这一路西行?”其实现在叫江夏王已经很不妥当了。只是三人私谈,彼此没什么忌讳,才依旧用了旧时称呼。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