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皇帝到底要拿太尉如何,她也摸不准,甚至……媚娘也摸不很确切。长孙无忌,反而是皇帝黑匣子里,唯一没有记录在册的人。用皇帝的话说:“舅舅的所作所为,皆在心中。”或许连皇帝自己,不到最后,也实在无法决断。第104章 舅甥闻李义府所奏“太尉长孙无忌勾连来济等人谋反事”,朝上一片嗡然不绝。长孙无忌闻言,也是震惊起身回首。他看清李义府时,眉宇间先是闪过厌恶,又有些不屑与不解——就这样一个弘文馆的钻营小官,竟然敢告他谋反。他怎么敢的?思及此,长孙无忌遽然回首,望向皇帝。就凭李义府怎么敢的!难道是……他本就是丹陛御台之下第一人,此时他望向皇帝,君臣舅甥之间,再无旁人。四目相对。*李义府又列了什么罪证,其实皇帝并没有怎么听清,他只是静静回望长孙无忌。他知道舅舅为什么遽然回首。是以为李义府是他安排的吧。皇帝只觉得头再次开始隐隐作痛。半晌,朝中静了下来。见皇帝与太尉依旧彼此对视着,太尉竟未就‘谋反事’辩白,而皇帝,竟然也只是沉默。李义府脸色煞白。直到又有一人出列,打破了沉默,奏道:“陛下。太尉为宰数十年,朝野间甚具威望。若真如李义府所奏,心怀反心实乃大祸。臣请陛下勿以亲为念,细察之。”这回姜沃不用回头找人了,直接往前看就行。说这话的是许敬宗。姜沃一点不意外:许敬宗恨长孙太尉的程度,也就比刘洎记恨褚遂良少一点吧。有人首告,许敬宗连忙补一句太正常了。姜沃还记得,若是以历史看,告发长孙无忌谋反以及最后命人逼其自缢身亡的都是许敬宗。许敬宗站的离皇帝也很近。他的声音清晰地传到皇帝耳朵里。皇帝移开了目光:“既有奏,按例,交由三司会审。”长孙无忌身形一震。皇帝又很快补了一句:“不许审以刑。”御史台、大理寺、刑部的官员们同时想死。虽说这几年朝上全是谋逆大案,已经让他们积累了丰厚的办案经验,但……但这到底不是别人!这是皇帝的亲舅,是先帝年间即为凌烟阁第一人的长孙无忌啊。而且……说的直白点,之前那些谋逆案,都是有明确上意的,可这次……皇帝又要三司会审,又只扔下一句‘不许审以刑。’三司的朝臣们彼此对望一眼,都觉得情愿自己去坐牢。*“陛下昨日都在那边殿中,关了自己一日。”媚娘对姜沃指了指立政殿东侧的附殿——皇帝是由先帝亲自抚养的,但后来年岁渐长,不适合住在立政殿后殿,先帝就另外挑了一间旁边的附殿给儿子,将门户打通。昨日,皇帝回到了他做晋王时的殿宇。“走到这一步,陛下心中不好过。”因而媚娘今日也没有如往日般去立政殿偏殿。只留皇帝自己。*皇帝其实没有在立政殿。他正在凌烟阁中,看着眼前的画像——这是他从晋王到太子到皇帝,十余年来,几乎每一日都要见到的舅舅。看了片刻,他觉得画像似乎蒙了尘,看不太清,就取过案上一柄专门用来拂去细尘的小帚,轻轻扫了扫画像上的面容。然而还是模糊。他伸出手轻轻触了触——很干净。原来不是蒙尘,只是太多时日过去。画像旧了。皇帝倏尔落泪。**五日后。三司话事人坐在一处,能清清楚楚看到彼此脸上的痛苦。这案子根本进行不下去啊!他们倒是在赵国公府太尉书房,寻到了几封太尉与韩瑗来济等人的书信。但看内容只是寻常问候,顶多是言谈随意些。若说有什么似怨怼有谋反之意的话,那便是从来济的回信里,能看出长孙太尉曾说过陛下‘贬官太过’‘驱逐旧臣,不垂省察’等语。但……这些话,长孙太尉在朝上当面也说。其余的便没有查到什么,更问不出什么——主要是长孙太尉一言不发,根本不与他们说话。三司别说上刑了,都恨不得跪下来求求他赶紧开口:甭管是辩白还是认罪,您得有句话啊!可无论问什么,无论三司朝臣换了多少,长孙太尉就是闭目不言。直到今日,才开口道:“我要见陛下。”“若定我罪,非天子不能。”为此,三司话事人才坐在这里,准备商议(推出去)一个人去向皇帝回禀‘他们什么也查不出来,请陛下亲自过来问话’这件事。大理寺卢正卿和刑部辛尚书,都指望御史大夫崔义玄去与皇帝回禀——毕竟你是陛下刚提拔上来的,肯定是心腹吧!崔义玄拒绝独自背锅。表示他绝没有那么心腹。于是坚决拉上两个想躲事的老狐狸,一并去立政殿回禀。*皇帝看着案上三司找到的诸多书信,边翻看边似随口淡然问道:“你们去抄赵国公府了?”刑部辛尚书却一个激灵,连忙道:“未有陛下旨意,臣等如何敢抄没国公府。”解释道取这些书信,还是由长乐公主亲自陪同。皇帝颔首:“太尉回话的卷宗,怎么不见?”下首站着的三人,这次是齐齐打了个激灵,只得硬着头皮回了长孙太尉那句话。半晌,只听皇帝起身。“好。”*大理寺有专门暂押亲贵的牢狱。收拾的很干净。皇帝入内,就见到身形挺拔坐在桌前的长孙无忌。大约是被冤屈的愤怒和怨怼,以至于见了他也没有起身行礼。皇帝也不在乎,摆手屏退左右。朝臣与侍卫都流水一样退出去。长孙无忌见此,开口第一句话便带了些讥讽之意:“陛下屏退左右,难道不怕我谋反弑君了吗?”李治立在门旁,蹙眉道:“若太尉只有此言,朕便不必再听了。”长孙无忌见皇帝神色漠然,忽而情绪大动道:“这世上如果只有一个人不会谋逆于陛下,那便是我!”“宗亲妄图取而代之,我替陛下平之!”“陛下年少登基,朝野浮动,我替陛下镇之!”“陛下为太子以来,我自问护卫陛下之心如铁石!”“若为废后立后事,臣拂逆了陛下的心意,陛下要杀,为臣者引颈待戮!”“但陛下不能污我谋反!”长孙无忌越说越激痛,双目通红。李治走近,抬手按住长孙无忌的肩膀。“舅舅……舅舅!”“不必说了。”“我知你不会真的‘谋反’。”李治将称呼从朕,换成了我。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