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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请崔朝欣赏了画作,然后又给他看自己的字:“瞧瞧朕的飞白书有无长进?”皇帝引他看案上一张洒金纸。崔朝就见上头是两句《离骚》。“日月忽其不淹兮,春与秋其代序。”“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迟暮。”[1]崔朝颔首真心捧场道:“陛下的字,越发有帝王之风。”字迹无改,笔锋则确是与从前不同。皇帝见他真的只留心字体,就启发他道:“朕今晨读至此,只觉春秋更序,时光匆匆。”美人也终将会迟暮啊。崔朝昨夜刚与姜沃论过生死事,自然更有感触,也就年岁更迭与皇帝感慨了几句。然后见皇上依旧目中含着期待望着他,就转头继续夸夸皇帝的字。李治更愁了:朕原本与子梧不是很有默契的吗?见崔朝不能领悟自己的深意,李治终是忍不住,直接道:“你与姜侍郎……这种事不好一直拖延的。今年有裁官事,明年说不定又有旁事。还是早定下来的好。”听皇帝这么说,崔朝倏尔想到了被自己锁在九连匣中的书信。那是她交给自己的‘身后事’。面上不禁露出真切笑意来:“陛下,臣相信,她此生,不会与臣分离的。”李治惊呆了:真……真乐观啊。他忽然想起了当年崔朝刚到鸿胪寺,就被挤兑到最偏远的阿塞班国任吊丧使的旧事。那时候自己替他担忧的要命,他自己也是如此心宽,只道‘路线荒僻未有人行过,也是多一重见识。’罢了。崔朝是他年少伴读,其心若何,他自知。于是李治放弃了启发他,只是将这幅字送给他,然后轻声道:“你放心,朕不会置之不理的。”崔朝:?他与皇帝为友多年,彼此颇为心意相通。今日也是极罕有的,他竟然有些不明白陛下究竟在说什么。不过……崔朝很快想起来,刚才皇后带走了姜沃。晚上应当就能知晓,陛下这是怎么了。崔朝又不禁想起从前的晋王,也会间门歇性的伤春悲秋,尤其是每每见过兄长回来。陛下啊,对待看重的人,真是很心软的。*不过很快,崔朝心中眼中心软的皇帝就隐去了——讨论起‘裁撤冗官’事的皇帝,冷淡又无情。姜沃呈上皇帝点名要的奏疏:《贞观初年裁京中各署衙官员细录》。是的,贞观初年。朝中曾有过一次裁官。而且是大裁官。贞观初,百废待兴,国库更是捉襟见肘。一凤皇帝以‘吏多民少’为由,令房玄龄杜如晦两位宰相,负责精简官吏。且那回裁官,并非从细枝末节开始,而是直接从中央机构开刀!姜沃在整理这份奏疏的时候,已经感慨过了:果然是贞观初的裁官,直接就从京城砍起。反正比明末裁员,不敢动皇亲和中央,只裁驿站小官,结果裁出了个闯王李自成要强。皇帝打开奏疏。他已经习惯于看姜沃的密折,打头都是一句话的汇总,没有什么冗言。“贞观元年四月,京中署衙文武共一千一百六十员。十月,吏部记,减至六百四十三员。”[2]大刀阔斧,直接裁掉四分之三。皇帝对此数目并不惊讶,甚至很熟悉——虽说他当时还未出生,但他做了太子后,先帝亦是手把手带了他好几年。这等贞观初的要事,自然也教导过。皇帝向姜沃要此奏疏,是想细致了解下:当年在父皇压阵,房相杜相筹谋下,被裁撤的官职与朝臣具体都有哪些。因是三十年前的旧事,又涉及整个京城各署衙和朝臣体系。单这一份奏疏的整理,就花了姜沃数十天。就这,还是她在白日在吏部搜集过所有原始数据后,夜里绘制表格之时,崔朝能与她一起。否则,只怕耗时更久。这份奏疏,也就前所未有的厚实。光表格的目录就长达两页。此时皇帝手里拿着这一份沉甸甸的奏疏,真心实意道:“姜卿尽心竭节,朕深明之感之。”若说个人私事,君臣两人正私下互相腹诽。但若说起公事来,都就彼此很是感念。姜沃亦真心道:“若非陛下下旨巡幸洛阳,吏部需备大量旧例以挪移行宫,臣也难无缘无故翻阅许多数十年前的旧档。”且皇帝此番特意巡幸洛阳,还有更重要的缘故和好处——姜沃笑道:“在洛阳行裁官事,许多京中皇亲国戚、老臣旧族的叨扰就少多了。”若是在长安,只怕皇帝‘裁官’旨意一下,甭管是立政殿还是吏部,门槛都得被人踢平。长安城中水太深,多的是资历老的旧人,当年在高祖跟前都能求个情。各家族封荫官员之间门人脉更是千丝万缕,说不定裁哪一个九品官,背后就能牵扯上数个宗亲、勋贵。因此皇帝闻姜沃此言,边看此封奏疏边道:“是,若是在长安,只怕诏令还未出中书省,奏疏和眼泪就能淹了朕的立政殿。”远不如洛阳来的清爽。也不必担心那些皇亲、旧臣等能追来洛阳求情——连各地县令(及以上官员)、折冲府官员,私自出界都要仗行一百,何况有爵之人。姜沃想起在京中的王神玉。接下来,在洛阳的她若是刀剑,那么留守长安的他,便要做一面坚盾。但若是王神玉的话……姜沃有信心。*皇帝看了两页奏疏,忽然想起一事:“瞧朕这记性——朕也有事关当年裁官旧事的书信要给你们看。”他打开案上一个触手可及的檀木云纹木屉,从里面拿出最上头一封书信。皇帝将第一页写着家常话事的纸页留下,剩下的交给姜沃。此信来自黔州。早在今岁年前,李治就给兄长写了信,问起贞观元年父皇裁官时遇到的种种难处。毕竟吏部的档子中,记录的只是裁官的结果。并不会记录当年有多少阻碍,京中又有多少暗流涌动。只有亲历者才会知道。而如今朝上,历经贞观元年的旧臣已然极少——就算有,当年也是官微人轻,属于忙着求神拜佛自己不要被裁掉的那一类,根本接触不到中枢决断与此事内情。在先帝和房相杜相皆故去后,对贞观元年裁官事最清楚的,无外乎当年已然是吏部尚书的长孙无忌了。李治的信虽是寄给兄长,却知道兄长一定会明白,会替他细问舅舅。到底那一年,兄长也才九岁。大部分时间门还在念书,也未深入朝堂。姜沃拿过一手资料来细观。这也是她急需的。整个书房一时静默下来。皇帝与媚娘在看奏疏,姜沃与崔朝在看黔州来的书信。殿中安静的似乎能听到风吹花落的声音。*最终,是由媚娘做了总结发言。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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