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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她如此回信,两个才三岁的小姑娘,估计要睁着圆圆的眼睛,懵懵地听着。什么怀思?什么云翰?于是姜沃划掉了这句话,另外取了一张纸过来,索性轻轻松松开始随手写家常话——“令月,婉儿,姨母(师父)正在想你们,就正好收到了你们的信,心里很欢喜。”姜沃的案上,正放着陶姑姑的信函。圣驾出京后,长安城内自有公文和信函,定期经由驿站送来——除了朝堂事,帝后还有一对年幼子女在宫中,自然牵挂。前几日京中送来的信函中,陶枳除了按例向帝后禀明皇子公主的情形,还格外给姜沃写了一封信,自是惦记着她的生辰。随信而来的,还有陶枳在宫中佛堂给姜沃求的平安符,装在她亲手绣的荷包里。此外,还有太平和婉儿,给姜沃写的生辰贺词。说是贺词,其实一张大纸上,只有一句话,倒是周边画着些月亮星星和小花——毕竟才三岁多的孩子,与其说是写字,不如说是照猫画虎。姜沃当年教安安也是如此:孩子太小的时候,骨骼未定,并不拘着她一板一眼练字,而是将笔墨给她,由着她写也好画也好,随她去。她记得安安那时候画了许多孩童眼里的世界,确实与大人看这天地的角度不同。姜沃都给她好好留着。太平和婉儿的贺词,显然是对着陶枳找来的字帖描的。“令月贺姨母生辰,平安喜乐。”“婉儿遥拜师父生辰,松柏之茂,长似今朝。”稚子笔触可爱,似字似画,姜沃收到很是欢喜。因此封禅礼后,就开始给两个孩子写回信。除了认真谢过两个孩子的心意,也要将她们因年幼错过的‘封禅大典’讲给她们听。*封禅正礼共三日,今日刚刚结束,姜沃不顾劳乏,就于灯下写起了回信。“第一日,圣人于泰山之南,祭祀昊天上帝。”“第二日,圣人登泰山,封玉牒。”姜沃还在信中,用太平和婉儿能理解的方式解释了下何为玉牒。“玉牒,便是圣人写给上天的信。”接下来,姜沃主要写了第三日。皇后升坛,亲率内外命妇祭祀地祇并大唐的两位先后。姜沃只描写画面还嫌不够,索性另外取了一张专门用来作画的皮纸,开始给太平和婉儿画线条简笔画。圆圆的祭台上,单独站着一个红色衣服的小人,姜沃画了个箭头指出去,在旁边标注:“皇后。”祭台之下,还有双手捧着俎豆(祭祀礼器)的小人。姜沃再画箭头,标注“安定”。此外的小人便都是用黑色墨笔画就,代表各位公主王妃,内外命妇。姜沃画完后,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太平看到这幅画时的样子——太平是帝后最幼之子嗣,自然人人疼爱,养的她性情活泼明亮,像是一团火焰一般。她若是见到这幅画,一定会高高兴兴指着这两个红色的画中人道:“这是母后、这是姐姐!”相较太平,婉儿则从小就性情沉静。且姜沃离开长安前,正在教她最基本的加减数算。那婉儿见了这幅画,应该会安安静静开始数,直到数清楚到底有多少个小人才算完。而以太平的急性子,若是得不到回应,想必会开始摇晃婉儿道:“快看母后和姐姐。”婉儿一旦被打断,以她现在必须从‘一’开始数的习惯,估计又得从头再来……想到这般场景,姜沃就笑了。她于画的一角落笔:“乾封元年正月庚午日。赠予令月、婉儿。”然后取出随身携带二十余年的‘月印’,蘸了红色的印泥,端端正正盖在这句话上。将画单独放好。姜沃才提笔准备往下写。不过,方才作画之事,倒让她想起了一段小插曲。*皇后亲率内外命妇祭奠之事已然板上钉钉,再无更改。但礼部有些朝臣又提出了另外的意见——因祭祀之典,除了群臣外,还有一些当地的百姓被特许上山观礼,取君民共观盛事之意。就有礼官提出,皇后与公主王妃等命妇,皆身份贵重,不该抛头露面,祭祀之礼应有宦者四面执帷遮挡一二才好。[1]此奏疏都不等递到二圣跟前,作为尚书右仆射,礼部的顶头上司之一,姜沃直接就驳了回去。又特意问了礼官之首许敬宗和礼部尚书许圉师,这封奏疏可是他二人之意?两人均立即否认。姜沃便也颔首道:“我想,两位也不会有此浅薄之论——祭祀之礼竟然要帷幔遮之,似见不得人一般。难道不怕地祇怪罪?”许敬宗就见姜相手持一串道家流珠,口中还念了两句‘无量天尊。’好一派道法庄严之相。心中好生无语:他没记错的话,之前还见过这位姜相带佛珠?但无语之情,挡不过许敬宗心中的凛然之意:这封奏疏确实不是他授意上的,但他作为门下省侍中,见到这封奏疏并未驳回——他觉得这封奏疏是有几分道理的,毕竟《礼记·内则》中就有明确的要求:“女子出门,必拥蔽其面。”皇后和命妇们非要祭祀也可以,这就相当于‘女子出门’。但既然‘出门在外’,令宦官设帷幔遮住贵女们的身形面容,才符合礼法。许敬宗是觉得这是挺好的折中之法。但他又摸不准上意,就持保留意见,只将这封奏疏先留下,准备私下请二圣拿主意。没想到未等他请旨,姜相直接以尚书省的名义,令礼部撤了这道奏疏!之后更是直接问到他们面前来。许敬宗从前未觉,姜相竟是如此锋芒毕露之人。*而对姜沃来说,这些层出不穷的,以《礼记》和‘礼法旧例’为由的算计,实在是令人厌烦。此时,姜沃提笔写道:“令月,婉儿,我只希望,将来你们面对的世间,要比我们所见的更好、更广大。”那就是她这一生,未曾虚度的期盼。***圣驾跸驻的官衙内。媚娘自门外入内,就见皇帝正在伏案写信。她轻声问道:“陛下,不如明日天光亮了再写?”毕竟皇帝的眼睛并不好,日光太亮会觉得刺眼眩目,但室内暗了又看不太清。因而这两年,除却军国大事,皇帝已然很少朱批了。今日却很罕见的,坚持于夜里写信。皇帝闻言抬头,对媚娘道:“正是今夜一气儿写完才好——媚娘这几日也大累了,你早去歇着吧。”虽然皇帝没有明说,但媚娘也猜到了,皇帝这封信,必是要寄往黔州的。于是她不再劝说,只是嘱咐了门口的程望山和鱼和两句,就先行离去,给皇帝留下一个安静写信的夜晚。屋内灯烛点的亮如白昼。皇帝落笔并不快,免得因眼睛难受而至字迹疏乱。他一笔一划写就,如这一年光阴划过。 ',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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