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是善体圣意,竟然能以如此年纪如此身份,官至尚书左仆射?他们这些德行出众的朝臣,竟然不如她?且她为李唐宰相,却不鼎力支持东宫,竟然只依从皇后而行,简直是没有王法了!真是越想越义愤填膺。李义琰脸色难看,姜沃倒是没太在意——她以为他是冻的。而李义琰开口,正好也提起了他贫旧的家宅。又感慨道:“姜相,其实我族弟后来曾送与我一批木材,只道如今朝上哪怕是七八品的官,都有高宇阔堂。”“然下官却觉得,官位越高,越该谨慎约束自身,重视德行才好。否则处贵仕却无令德,必受其殃。”“姜相觉得下官之见如何呢?”他正说着,正好一阵风刮过,冻的他后半段话都有点结巴起来。姜沃见李义琰冻的这样,还要哆哆嗦嗦进行一些暗示,还要站在所谓‘道德制高点’上指点一下。姜沃只有一个看法,也就如实说了。她真诚道:“李侍郎,朝堂的休沐日还是挺多的——你有空就好好去看看病吧。”之后就抱着手炉走了。只留下李义琰在身后,不知道是气的还是依旧是冻的,抖的更厉害了。**两日后,紫宸宫宣诏。此时还在年节假中,故而宣诏的宦官,是至姜宅中宣的姜沃。来的也是熟人,正是严承财。姜沃莞尔:“怎么劳动严公公亲自出来了?”严承财也跟着笑道:“请姜相,咱家什么时候都愿意自个儿来。”两人虽是玩笑,然见严承财亲自出来压车,姜沃便知,是媚娘急着要见她。*紫宸宫中,除媚娘立在窗前外,并无一人。媚娘的脸上并没有什么明显的表情。她掌政多年,对情绪的掌控早已炉火纯青,朝臣们很难辨出她真正的喜怒。正如王神玉评价的那般,皇后沉潜刚克。但姜沃还是能感觉到的——媚娘心情不太好,或者说,很不好。果然,媚娘冷道:“陛下还在呢,他们竟然先担忧起,你会做长孙无忌来!”两人依旧在窗下对坐。媚娘很直接,毫不掩饰她在东宫放了眼睛耳朵这件事:“前日,太子右庶子郝处俊,就你接任尚书左仆射之事,去与弘儿说了半日。”她们虽未在下棋,但媚娘还是习惯性捏起一枚黑色棋子,在棋盘上敲着。手下习惯动作能帮媚娘整理思路。她很快道:“若无意外,元宵后的大朝会,就该任你为尚书左仆射。”所以郝处俊等人才这么急,年刚过完,就得去东宫跟前剖析朝局。如今军国大事,一委皇后。而任命宰辅,就是大事,自然是皇后定夺。东宫一脉也看得出,依着皇后,自然愿意姜相为尚书左仆射,这样才好政令通行,权柄更牢固。等皇后这道圣旨下了,就来不及了!只有现在去令太子劝住陛下,才能阻止皇后。媚娘道:“弘儿或许真会去陛下跟前说这一番话。”姜沃拈起一枚白棋不语。就见媚娘忽然将手中那枚黑色棋子,重重拍在棋盘上,再不掩饰内心惊涛骇浪一般的怒意:“他们这是逼着陛下在弘儿与你之间选一个。”若说从前,皇帝只是觉得,姜沃这个宰相与东宫之间,稍有些误会不合——但太子若是去皇帝跟前,怀疑姜相要做‘长孙无忌’,那就完全是对立了。对立的宰相和太子。皇帝要选哪一个。“若太子真去回此话。”姜沃见媚娘因方才击案后掌缘都有些发红的手,轻声道:“陛下哪怕心中如明镜,只怕也会选择太子。”这是皇帝的选择。与对错无关。纵观历史就可见,有不少皇帝在觉得继承人仁弱,压不住某些资历深的臣子时,选择都不会是换掉他的亲儿子、亲孙子,而是会选择提前为继承人杀掉这些老臣。这便是疏不间亲了。不过……姜沃抬头对媚娘笑了笑:“因为有姐姐在,陛下倒是无论如何不会杀我。”说来,她挡在媚娘与东宫之间,而媚娘又何尝不挡在她与皇帝之间呢——若没有皇后能坐镇朝堂,一个有实权的宰相跟太子十分对立(虽然是太子主动去对立的),皇帝哪怕痛心,估计也得除宰相保太子。皇帝自己就经历过权臣把持朝政的事情,他当然不愿意见儿子重蹈覆辙。可有皇后在就不一样了——数十年风雨,一路行来,皇帝是完全相信,皇后能压住姜相不会如长孙无忌般膨胀把持朝政的。就像皇帝曾无数次感慨过的那样:如果当年母后(长孙皇后)在,他与舅舅必不会走到最后的情形。媚娘觉得掌下黑子膈着手掌心的不适。若弘儿这次真的去陛下跟前说了这些话,不光她,陛下也会极为失望吧。媚娘先收起无用的伤感失望情绪。她看着姜沃道:“凡事做最坏的打算——若是弘儿真糊涂到去说了这话,陛下必要寻你探问情形。”“你要退。”“不要为自己分辩一句!”“甚至,宰辅的官位,都可以暂时不要。”姜沃刚要开口,媚娘就打断道:“我知你是如何想的,这一年来我都看得明白:你觉得我与弘儿是亲母子,不要为了监国事闹僵,所以你凡事都在中间调和,你能挡住东宫的,就不让我出手。”“但这次不一样了。”“我要你保住自己。”这一个冬日虽然没有雪,但媚娘眼中却像是盛满了凛冬风雪:“陛下数年病痛,多思多虑。我心中能拿定九成九陛下的心意——这件事,他不会怀疑你。但他到底是帝王,有时候只是一念之差,就是臣子的万劫不复。”“这一回你必须听我的话!”媚娘完全不给姜沃开口的时间,而是直接截断道:“你不要再只考虑我——如果你不是宰相,我在朝上是会艰难些。但也绝不会撑不下去。”媚娘抬眼,凤目里是不容拒绝的坚持:“你要信我。”不会让你退太久的。姜沃望了媚娘片刻,亦轻而坚定颔首:“好。”**紫宸宫后殿。皇帝头疼欲裂。他实在没想到,弘儿会在他跟前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太子竟然怀疑姜卿将来,甚至现在就在做‘长孙太尉’。这一刻,李治望着眼前的儿子,心中是难以言说的伤痛与无能为力:他实想不到,弘儿对姜卿竟然生了这样深的忌讳,以姜卿之明晰善谋,哪怕此时未察觉,将来也一定是瞒不了她的。既如此,他想要安排的皇后坐镇姜卿辅佐的朝局,只怕再不能成了——储君这样忌讳,哪有臣子不惶恐,姜卿如何还能,还敢为朝堂尽全力?而她又会不会因为储君的猜忌,被逼无奈下真的生出为自保改换太子的心思?毕竟他还有李显李旦两位明显更亲近她的皇子。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