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世此时,自然只有姜握一人知道史册上的他是如何宦海沉浮,年过八十方高寿致仕归乡,方做诗感慨‘儿L童相见不相识,笑问客从何处来’。此时贺知章只是意气风发着:他不但两年前高中了状元,还在加试的杂文科中颇为出彩,以诗文闻名御前。之后更在洛阳上阳宫文学院,以诗会友,结识了一众文友。他的诗词文章,还与他之前期待的那样,登于报纸遍传天下十道数百州。在贺知章自己看来,在任何人看来:他此时的青衣七品官职不过是如晨光熹微,未来的前途自是光亮。这回,圣神皇帝西巡长安,兼有大司徒家人故去,太常寺上下接旨办理崔正卿陪葬乾陵的丧仪,俱是分外谨慎小心,拿出了十一万分的周到,生恐出了岔子触怒帝相。贺知章也不例外。所有公文事条都要检查数遍,十分润色了才送上。姜握想起贺知章每回来奏事认真专注的神色,那是一种未来甚可期待,才会有的投入专注。这朝上,永远有人在年轻着。*不知是不是她有些只言片语念叨了出来,亦或是她与皇帝实在是相伴太多年心有灵犀。只听圣神皇帝说起:“孩子们也都长大了。如今算来,曜初其实都算不得‘年轻皇储’了。”年过四旬,其实正是一个政治家最好的年纪。毕竟除了特殊的人,绝大多数人随着年龄增长,其精力与经验,会成两道趋势相反的线。经验逐步积累,然而精力渐不如年轻。四十来岁则是经验与精力并存,不只对政治家,对许多专业(诸如医学、科研等)都是如日当空的好时候。所以这几年皇帝西巡渐多,停留在长安的时间也逐渐变长。皇储监国自然也越来越纯熟。将来……她看向姜握,两人尽在不言中。皇帝还感慨了一句:“当年朕有曜初的时候,觉得三十岁才得女儿L,还有些晚了。”“如今看来刚刚好。”皇帝与皇储之间,若只差十几一十岁,而皇帝又长寿的话,对两方无疑都是一种尴尬的折磨。身体状况正常的皇帝,哪怕再满意自己的继承人,也不会考虑在五六十岁就放权。但人到了七八十岁,心境又不同了。如今看来,曜初三十岁上才有阿鲤,也未必是一件坏事。圣神皇帝道:“朕这一世,做过才人、昭仪、宸妃、皇后、天后、皇帝……再加个太上皇也好。”姜握心道:这是什么称号解锁类集邮吗?*夜色已深,窗外越发寂静,似乎连海棠都已睡去。皇帝道“早些睡吧,明日咱们再去看看圣陵的石刻群。”圣陵,便是圣神皇帝的陵墓。自天授三年定陵墓之址于梁山乾陵之侧后,迄今已经修建十余年,陵墓大形已具。而圣神皇帝说的石刻群,则是自建乾陵而起,从前帝陵皆无:乾陵陵墓的内城的四门之外,设了一批雕刻精致的石刻,其中除了华表、记述碑文等,还多有翼马、石狮等传说中的瑞兽。[1]而这些年,皇帝也常给乾陵外的石刻,添加新成员:比如鸵鸟、食铁兽等。总之,就是她们圣陵这边要设的石刻,皇帝总会给乾陵也添上一对。圣神皇帝坐到镜前。十多年过去了,至今她还会按照孙神医的嘱托,睡前梳发百余下,以养生安神。只是此次离开洛阳有点急,没有来得及带上孙神医特制的百齿梳。姜握就走到皇帝背后,从荷包中取出一枚犀角梳——梳子大不盈掌,如墨玉般温润油亮,哪怕数十年过去了因养的好,也未出现梳子常见的碎裂之纹。这还是当年,两人刚从‘朋友’成为真正彼此确认过,不会因境遇改变心意的朋友后,媚娘送给姜沃的。一对黑犀角梳出自同一支犀角,两只梳子对起来,纹理正是一朵祥云。姜握此时就用属于她的一枚梳子,慢慢替皇帝梳发。比起当年青丝如瀑,如今的圣神皇帝,自然也多见华发。她们已经走了太远的路。第376章 圣陵长安。次日晨起,圣神皇帝与姜握看过圣陵的石刻雕像林后,就在下宫暂歇。所有皇陵皆设有陵令官,任掌山陵、率守卫之职。这一日圣陵的几位陵令官自然一直随行在帝相身侧,以备吩咐,且早早备好了帝陵相关的一应公文。果然,圣神皇帝入下宫暂歇时,便要圣陵的地宫、陵园、山脉、陪葬陵群等细图来看。陵令连忙捧上来。隔着桌子倒着看图文不便,姜握就起身绕过桌子,与皇帝坐在一处看——帝陵与皇城布局相似,都是帝王陵墓建在北面,取皇帝与北辰星一般坐北朝南。故而乾陵、圣陵两皇陵为邻,并不是取一个‘面对面’,而是各自占据一座北面山峰,如同两个并肩而立的人。而帝陵的陪葬陵群,则呈“拱辰”形。格局大致为:皇帝陵墓坐北居峰,陵山下东、西、南三面都可设陪葬墓,按照身份、功绩,陪葬陵远近高低各不同,如此铺成扇形。陪葬墓之于帝王陵墓,就如同天空之上,诸多星辰拱卫帝星一般。而陪葬墓的设置,远近规格也各有不同。随行的除了陵令官,还有太常寺卿。此时太常卿按照圣意,递上昭陵的陪葬墓图——太宗昭陵的陪葬墓是有史以来最多的(而姜握所知的历史里,昭陵陪葬陵不光是‘空前的多’,还‘绝后的多’,后世帝王陵陪葬墓也未有超过昭陵的)。因此陪葬墓里面各色身份的人也齐全,最具有参考意义。离太宗皇帝陵山玄宫最近的陪葬墓,是‘诸王、公主’等亲眷,他们的墓地都是设在山上较为靠近玄宫之地。而臣子们,就都要次一等,在山陵下的平地上起陪葬陵。按照功绩、亲近等标准来决定距离玄宫的远近。最远的……如果按照县、府来划分,已经跑到隔壁县去了——毕竟太宗的陪葬墓太多,大家都排着队拿着陪葬的号码牌,从九嵕山北麓(这自然是最近的)一直排到最南边的赵家村。倒不是说赵家村那块的风水不如,也不是说这种朴实的地名不好,但是【陪葬于九嵕山】和【陪葬于赵家村】,这实在是听起来有点区别。此时圣神皇帝要过她自己皇陵的山岳陵图细看,便是要在皇陵大形初具之后,先给姜握留一处最近的吉壤。其实原本,她有动过心思,直接同玄宫也未为不可:因皇帝的陵山玄宫不是寻常的数尺坟茔。帝王陵墓本身占地面积就大,这也就决定了,哪怕离她最近的一处陪葬墓,在空间上也是有不近一段距离的。未如同玄宫而不可分。后来,皇帝又打消了这个念头——她西巡长安,也不只会去乾陵,年节下也去过昭陵:曾见晴空万里之下,昭陵处处陪葬冢正前方,都立着各位功臣的穹碑纪文,上刻其一世之功。当风吹过昭陵遍植的苍松翠柏,好似每一处墓穴穹碑都有着自己的魂魄。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