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果然……还活着啊。”那不是充满惊怖慌骇的声音,而是含尽无限轻然,仿佛遭受梦魇的长期折磨后,此刻终于得到一丝喘息。自从上次听完华颜的话,沈居之就已想明事情始末,包括尚清、高景颐的死,以及其它细枝末节。曾经罪孽,终究到了该偿还的时候……他们几个,任谁都无法逃脱……想到此,内心反而像卸下沉重包袱,变得轻松释怀了。“你清楚我是谁,也知道我会来了。”祁容面上无绪,淡淡道:“所以这几日你借抱恙之由不去早朝,将家人偷偷安置别处,然后每晚都在这里等我吗?”沈居之这才神色一慌,没料到自己所做任何事,竟都无法逃脱对方的眼。他深深低下头道:“当年……我们蒙受太后恩惠提拔,一步步青云直上,才得以有今时今日的地位。而那件冤案,却是我们因利欲熏心,与太后合谋陷害了玉贵妃……这也是,我今生唯一犯下的一件错事。”就如同在心底扎了根般,使他二十年来无时无刻不活在悔痛悲愤之中,几乎夜夜难寐。而今他的出现,也代表将一切了断的时候。沈居之随之拿起书案上的古剑,将其缓缓拔出,“哐啷”一声响,剑鞘沉重落地,舌尖喉咙仿佛已尝到血的甜腥味。对于他的举动,祁容丝毫不显诧异,也不做丝毫阻拦,只平淡道:“你在我面前,准备自行了断么?”沈居之眼中霎时闪起一道耀亮的光芒,宛若陨星乍现。深知他今夜前来,就是为取自己性命。而这条命,其实他早已活累活够。“我自知罪孽深重,不可饶恕,这笔账欠下二十年,早就该来偿还了,今日死在你面前,亦是心甘情愿,但我只求你……”他握住剑柄的手微微颤抖,目光却如灼炬般视向祁容,含着坚定、恳求,“只求你放过我的妻儿,放过冯仪那两个人,曾经错事我愿意一人承担,只求你放过他们……”祁容静静听完,眼神虚缈,好像深不见底的空洞,那么了无生气。他没有回答,只是过了不久,唇角,终于抹开一丝祥和安逸的笑。看到那笑,沈居之一时心中激动酸咽,连眼眶都温热,终于不再有任何遗憾地执起剑,抹向自己脖颈。刹时,一蓬鲜血飞洒,仿佛带走所有堆积成的沉重压闷,身体轻若鸿毛。手上依然紧紧握住那柄剑,握住以往回忆,四人曾经嬉笑打闹的情景正不断浮现过脑海,如今才知,什么名声权贵,都抵不过那时的无忧畅怀。恍若回到最初,他眉角舒展开一抹解脱的笑,那一直埋藏在心中的悔恨纠结,如今终于随着生命的流逝而消失……沈居之倒在地上,流淌出的血液染着寒意,带给他最后几丝清醒。直至视线渐渐模糊时,耳边才传来一道声音,却是压抑低迷,犹如夜幕隐隐闪动的幽火,透出一丝诡谲。祁容蹲□,撩了撩他的鬓发,不紧不慢道:“当初就因为一句谬言,夺取了数十条无辜性命,想想那个时候,又有谁替她,替他们想过呢?今日你以一条命,就想叫我放过他们所有,难道你以为,一切会有这么简单,这么容易么?”他说完最后一句,嗤嗤地轻笑。而那一刻,沈居之豁然睁大眼,却是一片回光返照的清明。他极其痛苦地咳出血,大片大片鲜红染满嘴角周围,而握住剑柄的手,却不知因为什么,正抑制不住地颤抖。沈居之睁着眼,好像死都不肯闭合,直至耗尽最后力量,双瞳才终于变得涣散无光,四肢渐渐僵硬冰冷下来……夜风从窗外刮来,吹灭了那盏微弱的烛火,当一切步入黑暗,也代表了某个生命的终结。********继冯仪之子被刺杀之后,沈居之又被发现在书房自杀,一时京都再掀风波,隐隐中似乎有股山雨欲来的逼压之势,朝野上下风声鹤唳。因冯衍的死,靳恒与冯仪心中都已互存芥蒂,如今安居在各自府上对对方都是不理不问,连平时出入都开始加紧周身戒备。而靳恒近来心绪烦躁,毕竟与冯仪翻脸闹僵后,沈居之的死也令他陷入一阵悲痛中。不过这段时间奚勍却是极为孝顺乖巧,白天都亲自下厨熬药,服侍靳氏喝下,然后趁她精神足时,陪同在院中散步谈天,一起指导侍婢莳花弄草,母女相处得十分融洽。同时奚勍果真如她所答应的那样,没再踏出靳府一步,这是在家丁所能跟随留意的范围内。当然,即使他们看不到的时候,奚勍也确实安心呆在寝居里,这段日子,她好像真的抛却外界一切,只专心做靳府上的乖女儿。而靳恒看到她这种改变,内心当真是欣慰至极,特别在他下朝后,喝着奚勍亲手为自己用花瓣煮过的茶水,那时地心情,简直如她当年出生时一般欢喜,连眉头凝聚的烦躁都瞬间消散无踪。几日后,祁容登门造访,靳恒得知消息立即亲自迎前,一改往日的严肃态度,好似对待亲子般笑着将他迎进客厅。待祁容坐下后,靳恒忙派侍婢端茶倒水,糕点奉上,皆是名茶名点,祁容一见,反倒不好意思起来:“在下突兀造访,实在给大人添麻烦了。”今日他一袭雪缎长衣,身上虽没佩戴任何奢华饰物,却透着一股风清淡雅,让人看去只觉像在欣赏一副优美画卷。那高贵从容的气韵自生形成,连靳恒看了也不禁在心底暗暗称赞。论财势,他是王孙贵胄都想拉拢争夺的对象,论相貌,他是名门望族眼中最合适的夫婿人选。难怪当初兰玖容刚回到帝都,消息就立即从每个人耳边传开,掀起一阵不小的波澜。靳恒径自想完,赶忙笑道:“公子客气,上次一事,老夫还未曾来得及感谢。”祁容目光轻晃一下,面露不解。靳恒解释说:“寿宴上公子暗中相助,此事老夫已从小女口中得知,当时多亏公子出言作证,令小女洗去嫌疑,免遭贼人陷害。”祁容闻言立即回应:“大人不知,上回兰某言行多有鲁莽,今日前来,正是来向大人致歉的。”靳恒忙摆摆手:“若说鲁莽,其实该怪老夫没有将小女看管好,让她竟到处惹出事端。”提到奚勍,祁容嘴角一展温柔:“令千金身怀武艺,气质独特,对人更是坦然相待,这一点,倒是别府千金们所不及之处。”“哦?”听他口中夸赞,靳恒双眼乍一亮,随即问道,“听公子语气,似乎之前早已与小女相识?”祁容放下手中茶盏,颔首承认道:“不瞒大人,在下与令千金在明城时,曾有过一面之缘。”“呃……”靳恒显然吃了一惊,不禁小心翼翼观察下祁容的神色,暗想不是因她闯祸才结识的吧?不过看对方一脸淡静如月的表情,这道想法才被慢慢隐去。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