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朕富有天下,大庆子民千千万万,死了一些贱民罢了,众卿又何必以杂事烦朕?”白胖的皇帝十分不耐烦。灾祸之后他睡得不是很舒服,虽说宫人、内侍已经极力侍候,临时给他搭建了暂居之所,但这又哪有自己的宫殿舒适方便?再加上天灾之下,死了不少人,食材短缺,他已经好几天没有吃好了,心情自然好不起来。“如今宫殿烧毁,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如今银子自然要用来重建宫殿!”皇帝的声音掷地有声,众朝臣面面相觑,说不出话来。“至于神都之中有尸体存在……”皇帝大手一挥:“便发放道碟。”大庆对道士自来有优待,一入道门,前尘往事一笔勾销。这句话的意思是说:纵然你此前作奸犯科,罪行累累,但如果你‘改过从善’,能入道门,便前事不计。而这条律令,是在太祖时期签发。太祖当年签发此令的缘故,是感念自己在立国的过程中,道门立功至伟,所以愿意善待道门。不过太祖当年签发此令之后,也看到了这条律令的隐患,因此勒令后世子孙,绝不可滥用此条律,以免有些败类借机脱身,将道门当作保护伞。大庆传承几百年,多代皇帝一直不敢有违此令,直到这会儿,皇帝打破禁令:“只要掩埋一具尸体,小罪可免;掩埋两具尸体,刺字流放之罪也免;掩埋五具尸体,可发放道碟,不再追究过往的罪过。”“同时勒令民众自行掩埋自家亲属尸骨,若不照办,便派五城兵马司的人捉拿,严刑拷打!”法令一下,成为了无数人的狂欢。不少人被就地掩埋,大量的败类借此时机,摇身一变钻进道门里面,使得道家口碑败坏。许多无辜的百姓哭喊连天,怨气更是浓烈。在此之后,皇帝并没有就此罢手,而是再强召民夫为他修葺宫殿。接着日月交替,时光如箭。八年时光过去,无数民夫被鞭打着驱使,为皇帝修建宫殿。不少人不堪负荷,死在这大殿之下,尸体被就地掩埋。许多人家失去了家中的顶梁柱,只剩下孤儿寡母,最终下场凄惨。皇宫大殿再度修成,远比以往更加金碧辉煌。可是姚守宁看到的,是这宫殿之下的摞摞人骨;看到的是世间冤魂不散。她看到了盘据在那金殿之上的护国神龙越发瘦小,直到气息奄奄。神都大街之上,百姓衣不蔽体,瘦骨如柴。……姚守宁泪流满面。她如大梦一场,泪水涌出眼眶,才终于苏醒了过来。这一梦不知梦了多久,她手里的火折子握着都有些烫手了,一旁的世子怒容满面,一张白玉似的脸涨得通红,眼神不带焦距,显然还没有从梦中醒来。‘嘶——’姚守宁轻轻吸了一下鼻子,发出抽泣之声。这一细微的声响,迅速将世子从那大梦之中拉了出来。‘蹬蹬。’他接连倒退了两步,脸色惨白,额头现汗。“世子。”姚守宁经历过数次神魂‘出窍’的情景,对此早就习惯,因此连忙上前去扶他。陆执下意识的将她柔软的小手抓握住,他显然不常经历这种‘幻境’,此时内心并不平静,死死抓住了她的手,喘息着问:“我们……我们刚刚……”“我们的意识,回到了三百五十七年前。”她轻声的道。两人俱都沉默不语,心情十分沉重。陆执提起当年历史记载时,那是头头是道。可史书上死去的数字是冷冰冰的,真正亲眼目睹那些人命接连逝去的时候,对人的冲击却是极其巨大的。世子失魂落魄,心中饱受震撼。民众的哭喊声震天,他眼眶微红,觉得心中像是有一股怒火在翻涌,似是要找个发泄口冲了出来。两人心情都异常的低落,陆执深呼吸着,不愿让姚守宁看到自己眼中的水光,下意识的抬起了头,却见到石壁之上出现异变。“守宁,你快看!”他惊喊了一声。姚守宁顺着他的声音看过去,只见此时漆黑的石壁化为汪洋大海,海中有一条瘦骨嶙峋的长龙在摆动。海洋之中,无数的尸骨浮现,形成一座巨大的岛屿,将一座宫殿高高托起。“苦海!”“苦海!”两人不约而同的开口,身上鸡皮疙瘩都蹿了出来。苦海无边——本该回头是岸。可是当年的永安帝没有回头,如今的神启帝也同样不会回头。大庆朝这个建立在百姓血汗之上的王朝,如今终于腐朽,即将要坍塌败坏。此时再一细看,这哪里是什么漆黑的‘海’,分明是由百姓的血汗所组成的血海!世子头皮发麻,内心再度受到震动。那石壁上的百姓痛苦的面容栩栩如生,令他有些不忍直视。这样的画面冲击性太强,甚至连陆执的武道之心都受到了冲击而动摇,体内的天运之力仿佛如开闸的洪力,开始往外逸散。‘喀——喀喀——’石壁之中开始传来裂痕,这声响十分刺耳,顿时将陆执从怔愣、退缩之中惊醒了过来。他睁开眼,就见到姚守宁一脸惊恐。地宫再度震动,世子心跳如擂,一把抓住姚守宁的手:“别怕。”他安抚着她,接着直视那画面!这一直视的刹那,所有情景扑面而来!血海的腥气冲天!百姓的冤屈哭喊!枉死的厉鬼不甘的嚎叫!夹杂着享乐的权贵散发出的刺鼻腐臭,一下全部贯入陆执的心神里面。他的眼珠由黑转红,似是红得滴血,面容狰狞,那眉眼之中浮现出深深的戾气。但就在这时,他体内的天命之力开始运转,一一安抚着亡灵,开始稳固国之根本。世子自小生于皇室,享受锦衣玉食。他本是天之骄子,不知人间疾苦,不会有同理心、共情心。但他是幸运的,遇到了姚守宁。两人相识、相知,彼此影响,使得他克制了自己的任性妄为、无法无天,学会了去包容、去体谅。陆执的脸色煞白,眼瞳中的血色蔓延开,迅速将眼白吞噬,他的眼珠从最初的红得滴血,继而变成紫黑之色。不过就在这个时候,他的额心之中浮现出一点血光,似是在影响着他,使他保持着最后的清明。让世子的神识不致被这几百年百姓的怨气所吞噬,他的神情或阴冷、或暴戾,偶尔也会有一丝挣扎。“世子……”姚守宁虽不知世子经历了什么,但凭着超强的预感,她知道陆执此时正是关键时刻,不能被人惊扰。因此她死死咬着嘴唇,心中默念着‘世子’二字,却不敢出声,深怕打断了他,留下祸患。此时此刻,陆执神色木然的拉着她往前走。 ',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