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以离开。”“你从不会挽留,是吗?”“我从不留人。”多么骄傲的话,却的确就是他罗志良的风格,当年闯破杨沫和罗云山的“私情”,他连问都不问一声,就那样不声不响地出了国。他太骄傲,所以她能利用,但是却未必就真给自己创造了机会。有时候她真的怀疑,自己在他心里有没有一丁点的位置。但是她仍不想离开,至少在杨沫离开以前,她希望和他,仍可以假作幸福的样子。可是再呆下去,气氛已然很僵,罗志良根本就不愿正眼看她,冯立立看空气中的浮尘一点一点落下又浮上,时间似是凝固了似的,一分一秒都显漫长。终于等到杨沫提了东西下楼来,她不自觉就暗吁了一口长气。杨沫拖着一大箱子,显然她是真的想把属于自己的所有都全数拿走。箱子乒乒乓乓地从楼梯上滑落下来,或许因为太沉,她几乎是被箱子拖着踉跄下得楼来。即便如此,她仍是一副淡定的样子,丝毫不显狼狈。冯立立又哪里知道,杨沫是惯了的,小时候读书,一个人缴学费,领书本,理床铺,抵着比她还高的柜台,抱着比她还重的书本,背着比她还要庞大的被铺,行走在牵着大人衣角的孩子中间,像个异类。她也不会觉得自己有多难堪。“我先走了……要不要检查一下?”杨沫问向二人。罗志良全程连眼皮都没抬一下,对她的话就更是闻所未闻,他专注地看着自己手中的酒,像是在审视世上最美妙的事物,浑然已忘了全部。没有人理她,杨沫觉得自己的声音嗡嗡地响在空旷的大厅,惊起一串寂寞的回音。冯立立似笑非笑地看着着她,冷淡而骄傲的样子。得不到回应,杨沫只好拖着箱子往门外走去。她慢慢地穿过这座曾是为她而建造的花园,雨后风凉,袭落两旁棕榈树上的雨水,飘飘洒洒地落下来,滴在身上,虽是七月盛夏,仍觉得一片寒凉。她仰起脸,看着树影之间的点点光华,流年似水,原来幸福于她,从来就是掌中沙漏,抓得再紧到最后一点一滴也会流光走尽。她拖着箱子走了很远,因是郊区,想搭车都不是容易的事,她只好漫无目的地走下去,沿着记忆中回家的路。走出很远以后,她才敢回头,柏油路上光滑无痕,已不似幼时的土泥路,回头即可以看见来路的弯弯曲曲,现在即便走得再慢再用力,也是了无痕迹。她听见自己慢慢地,一字一句地说:“罗志良,我是爱你的。”声音不大却足够清晰,杨沫倒被自己吓了一跳,她惨淡地笑笑,这迟来的答案,罗志良可听得到?直到她跟着他走进罗宅,她才意识到并不是他在等她,而是她专程找到他,她不想劝他别卖掉罗宅,也不想拿走这一箱子的东西,她只想和他说说话,哪怕是最没有意义的口水话,哪怕是只那样静静地待在他身边,也是一种幸福了吧?却没想到冯立立也在那里,他是故意的吧?让她等在那里,展示他的无情,炫耀他此刻的得意——爱情之中我不喜欢处在下风的感觉,所以你一定要爱我比我爱你多——很多年前罗志良对她说的话,如今终于兑现,她果然爱他已比他爱她要多。或者,他已根本不爱了,所以,他可以坦然地平静地宣布卖掉罗宅,明明白白地告诉她,那座记忆之城,对他,已没有任何意义。疲倦地回到家,杨丽梅对她提回来的大箱子颇为惊诧,杨沫不知道如何解释,只好说:“朋友要结婚,寄放些东西来。”杨丽梅向来少管她的事,这会儿听她这样说自然不会格外上心。杨沫心里有事,早早就回房休息了,一个人坐在房里看着摊开的箱子怔怔地发呆,里面并没有什么值钱的东西,陈旧的衣物早已不再时兴。其中那件水红的小外套,是罗志良第一次陪她上街买的,特俗气的款式,颜色鲜艳也就不说了,尤其是胸前那朵巨大的花,色彩缤纷得她都不好意思穿出去示人。买的时候,罗志良纯是应付,后来见她试上身后一直抿着嘴不知所为地偷着乐,那样子没有心事的快乐,杨沫想,再丑也是值得的吧?谁知道后来罗志良告诉她:“唉,可惜不是大红的,否则你就是标准一现代媒婆。”她不理他,偏选休息的时候穿在身上在他面前四处晃荡,后来冯立立来了,她还开玩笑似地跟她说:“罗志良说我穿上这衣服就是媒婆上身,可惜至今我还没凑成过一对呢,要不,你们勉强凑合?”那时候,无心之言,谁知道偏就是真的了。冯立立,她终于又见着她了,杨沫想到这个名字,都不知道自己该有什么感觉,她想自己也应该是恨她的吧?她的出卖,她的妒恨,她的不择手段,可是,心里头却又没法真的恨上她。只因为,她也是一个受害者。杨沫想起她和罗志良,那明明是不愉快的结合,但他们,为了恨她,硬生生把彼此捆绑在一起,所为何来,又何苦来哉?手机突然想起来,打断她愁肠百结的心思,杨沫拿过来,一串陌生的号码在蓝色的屏幕上起伏跳跃。她心下一跳,按下接听键,她听见自己镇静地淡定地说:“你好,我是杨沫,请问你哪位?”回答她的是长久的沉默,伴着深入浅出的呼吸,虽然他没有说话,但杨沫直觉地认定那边一定是罗志良。他不说话,她也不再开口,这情景突然就让她想起那年罗云山派她外出学习,罗志良晚上睡不着,拼命给她打电话,她取笑他:“要不要我给你讲睡前小故事?”他说好啊。她于是兴口开河,漫无边际的胡编乱造,他在那头安静地听着,后来说着说着不知道怎么自己反而睡着了,第二天醒来电话仍是通的,她迷迷糊糊地叫罗志良。他不知道是一夜没睡还是只是早她先醒,反正她一叫他就应了,慵懒的声音里带着愉悦的笑意:“猪,讲故事都讲得自己先睡着了。”那时候多好,电波传递的都是满满的幸福。回忆多美好,而现实里他的声音冷漠平淡:“我在老街的出口,你过来。”命令式的语气,她却如飞蛾,不由自主被他的光芒吸引而去。靠近3“罗志良?”她不确定地叫,他坐在车里,闭眼像是睡熟,只搭在车窗的手上挟着一点红芒若明明灭灭的点点星火。他没应,像是考验她的耐性,杨沫盯着他手上的烟,就在她犹豫着要不要提醒他小心被烫的时候,他终于开口:“上车。”很熟悉的语气,简短但是霸道。杨沫眼里一热,转到另一边开了车门坐上去。可一时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缩了半晌终于还是问:“你什么时候也会抽烟了?”纯是没话找话,这几年,他改变的又何止是这个? ', ' ')